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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忘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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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一直睡到夜深时才醒。糜岭仿佛不是新买了张床,是把山上的床搬下来了,姜瓷躺在上面,做的梦都与在金园做的梦一样,睁眼后半睡半醒之间,也还能感到与身在金园时一样的颤栗的恐怖。

他糊涂地脱口而出喊一声“阿岭”,摸向床畔,冰凉的触觉叫他清醒过来。他皱了皱眉,一边打量四下一边下了床。床头的台灯亮着,一层浅粉的纱幕罩下来,掩得光线暧暧昧昧的。在房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地方大得走不完,家具陈设崭新,清一色桃花心红木,还隐约泛着木头的香气。

拉开衣柜,左边一半挂着旗袍衬裙大氅,右边一半挂着中式的长衫马褂、西式大衣和黑色灰色的男士西装。他还以为那是糜岭的西装,可扯出袖子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竟然是他的尺寸。

他睁大了一双泛红的眼睛,紧紧攥着那西装袖子,良久没松手。

梳妆台上放着几盒首饰,还有今日在西洋玩具店里买的包裹。他拆开最上面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里面是只绿玻璃小鸟,嵌了两粒黑珠子当眼睛,翅膀张开欲飞的姿态。他举起鸟儿在空中来回挥了几下,孩子气地轻声说:“飞咯飞咯……”一边走到窗前开了窗,把鸟放在窗台上,仿佛真要放它飞走似的。

推门出去,到处静悄悄,走廊里的灯都亮着。这时候有个仆人从转角走了过来,端着托盘,见了他规矩地问好,说:“先生想您也该醒了,叫我送吃的过来。”

他往托盘里瞥一眼,瞧见一把栗子,就拿了一粒,问:“他在哪呢?”

“在书房里,我带您过去。”

他跟着佣人去了书房,一进门,屋里暗沉沉的,只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暖黄的光。糜岭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听见声响头也不抬地说:“他醒了没有?”

姜瓷接过佣人手里托盘,关上门,出声道:“醒了啊。”

糜岭马上抬头看过来,朝他露出一个笑,台灯的暖光揉进他眼里,面颊上,笑容中,衬得他整个人都金灿灿的。姜瓷看着心头惊跳起来,耳上一阵泛热,但随即低下头去,咬住舌尖迫自己冷静下来,放下托盘,打量周围,瞧见角落里放着一只唱片机。

他走过去,摸一下机子,问:“你在忙工作吗?能不能放歌来听?”

糜岭说:“放吧,唱片在底下抽屉里。”

他拉开抽屉挑唱片,说:“以前有个人送过我一台,后来坏掉了,也没有人会修,周盛业就拿走丢掉了。”他选了张封皮上印着玫瑰的,摆在机子里,放下了唱针。悠扬婉转的旋律响起来,一个和软的女声唱道:

莫忘了今宵,莫忘了今宵,我把整个的心给你了,我把整个的人给你了。*

他马上把唱针抬起来,两臂撑在放唱片机的柜子上,紧紧掐着收手心,身体忍不住地发着颤。他的心又开始热烈地跳起来了,可是这不能够……他听不了这样柔情蜜意的歌。他换上另一张唱片,谁知还是软软的调子,柔柔的女声,唱着:

许我向你看,向你看,多看一眼,我苦守着一个共同的信念,今天才回到我的面前。*

他瑟瑟发抖,又想把唱针抬起来,可忽然听到糜岭叫他,一回头就被抱住了。

“不喜欢刚才那首?”糜岭亲亲他头发,下巴搭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腰,带他跟着乐声轻轻摇晃起身体来,“本来今晚舅舅给你办了舞会,可你一觉睡到现在,都要十二点钟了。不过也好,就只陪舅舅跳舞吧。”

姜瓷配合着他笨拙的步伐,抱着他脖子,也枕在他肩上,脖颈碰着他的脖颈。他想到沙发上的靠枕,上面两只鸳鸯也是这样交颈依偎在一起……一声“阿岭”在唇舌间翻涌冲撞,洪水似的要流泻出来,然而这时候糜岭贴着他耳朵蜜蜜地叫了声“小宝”。他睁大了酸热的眼睛,不让泪掉下来,默默地期艾地笑了一下。他可不是小宝。

“怎么了?”他应声道。

糜岭问:“谁送唱片机给你?”

“不知道,我只听周盛业叫他朱秘书,”他眼里的热意彻底褪去了,抬起头冷冷地望着糜岭,“他真胖,楼梯都爬不上去,不巧他认识我的时候又是夏天,经常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大汗淋漓喘不上气,所以他在金园,就一直是我——”

糜岭立刻沉声打断:“别说。”

姜瓷道:“我顶着你爱的人的脸说这些,你不高兴了么?那个人不是妓,可是我就是一个妓,就是要被各种各样的人玩的。”

“不会有其他人了,”糜岭眼神也冷冷的,“从今往后你只听我送给你的唱片。”

姜瓷嗤笑一声:“这件事可由不得我,糜三少。”

他推开糜岭,晃悠到书架那儿去,指尖拂过一排排书。

糜岭静静站在唱片机前,等乐声结束,又从头开始放,灌录的声音沙沙的有些模糊,他心里也模模糊糊泛着雾。方才到底把姜瓷看成了谁?是姜瓷替代了他心底那个人,还是那个人扮演了姜瓷?是因为那个人不会说出这样粗鄙的话而生气还是为了姜瓷过往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男人而生气?周盛业把他关在山上五年了,不堪的男人何止一个……

可从前他根本不在乎姜瓷除他以外有别的男人。或许就如姜瓷所说,一开始,他真的是把他当妓的,但现在……现在怎样?

他转头去看姜瓷,姜瓷已经转悠到书桌旁,坐在椅子上把玩起他的钢笔。台灯的暖光,掺着些四周昏昏的暗色,照得他一张脸也像是可以吃的甜蜜蜜的栗子。

“姜瓷。”他轻声喊。

姜瓷几乎没听过他叫自己全名,一下子愣住了,抬头回望他。

唱片里暖软的歌声在两人间游荡:

你的面貌还像当年,我的苦痛已积满心田,你不让我吐露一言,只能对你多看一眼。*

姜瓷眼里又泛起泪意。他想移开视线,可整个人就只是僵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昏暗里朦朦胧胧的那个身影。半晌,乐声停了。他抖着嘴唇,还是哭了出来,忍不住哽咽了一声。垂下头,手底下,糜岭写满了字的一张信纸被他揪得又皱又破,眼泪滴下去洇开了墨水,字与字晕在一起,一切的界限都模糊了。

糜岭快步走过来抱住他,给他抹眼泪,他一个劲儿地避开他的手,徒劳地去抚平那张信纸,又拿起钢笔塞进糜岭手里,颤颤巍巍地说:“把你的信弄坏了……你、你忙吧,我回去睡觉了。”

“别走宝宝。”

糜岭拽他回来,抱他坐在腿上,紧紧箍着他的腰,说:“舅舅教你写字吧,好吗?别走,不要哭。”他把钢笔递过来,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样握笔,抽出一张空白信纸来,带着他写一个“姜”字,又写“瓷”。

姜瓷渐渐止了泪,问:“这是我的名字吗?”

糜岭应一声,握着他的手把一笔一划拆分开来又写了一遍:“会了吗?”

他自己试着写了写,歪歪扭扭的稚嫩的笔划与字,刚学会飞的雀鸟般快乐地在他眼里蹦跳。他回头羞赧地看一眼糜岭,轻声说:“你再教我……我妈妈叫姜悦,悦是快乐的意思。”

糜岭就又教他写“悦”。他依样画葫芦把整张纸都写满了,还意犹未尽。糜岭问:“不想知道舅舅名字怎么写?”他别别扭扭地,细声说:“不想。”

糜岭轻轻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在纸上写下“阿岭吾爱”四个字,说:“那舅舅教你写别的,这四个字读‘见信如唔’,意思是说见到这封信就像见到写信的人一样。”

姜瓷不疑有他,照着写一遍,侧头对他笑起来,问:“明天还教我写吗?”

糜岭摸一摸他泛红的眼尾,他那还泛着水光的炯炯一双眼睛里仿佛就明晃晃写着“阿岭吾爱”。他柔声说:“教,每一次舅舅去看你的时候,都教你,好吗?”

“你不能骗我,你说话要算数。”

“我保证。”

姜瓷转一转眼珠:“不行,口头的不算,你以前总骗我的,这次你写下来画押。”

“好好。”

糜岭拿起笔心不在焉地写字据,揽着他腰的手已经不规矩地扯松了睡袍腰带,贴上他软糯的腰。

姜瓷扭着身子推他:“你先写完呀!你别——”

糜岭只是不应,一下子把他推倒在书桌上。

屋子外面,月亮细细一道金钩似的悬在天上,两颗乳白的星伴在一旁,风一吹,那星子仿佛是波点儿似的轻轻颤动摇晃起来。然而说是晴夜,却眼见着远处飘来了乌云,湿湿地舔到月牙儿前面这一头又后面那一头。

月牙儿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在夜幕里忽暗忽亮地挣扎,似乎是要把遮身的乌云抖落下去,抖一抖,再摇一摇,突然一下跃到乌云上面去。那片沉沉的云有点儿不服气一般,忽而膨胀开来,变得那么阔大,轻易就将月亮整个遮掩住了。

周遭暗暗,哗啦啦一泼雨就落了下来。暮秋初冬的雨,本该是肃冷的,却不知为何柔暖异常,像春晚的雨,空气里仿佛有嫩生生的菖蒲在生长扎根的淡香。

这雨水打进书房,落到桌上,把昏昏沉沉的姜瓷惊醒了,一抬眼,瞥见桌角那张只写了一半的字据,立刻抓在手里,颤颤地叫:“没、没写完……签、签字!”

糜岭不应,低头吻他,哄他叫一声“阿岭”。他抿紧了嘴巴不说,眼睛斜斜睨着糜岭满肩膀胸膛被他抓挠出的指甲印。

糜岭见他不愿意,也不强求,把手指蘸了些腻在桌上的那暖潮的雨水,往字据上按了个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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