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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记忆里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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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柏赌气下山后,好些日子都没再留心金园的事情。

有一日,他的同事乔迁了新居,在醉生楼大饭店请吃酒席。他去赴会,在大门前遇到了英嬅。英嬅的女儿吝吝过十岁生辰,也在这儿办酒席。

两人攀谈几句,他才得知姜瓷急火攻心呕血一事,急得乔迁酒也不吃了,握着英嬅的手说:“好姐姐,你帮我把这乔迁礼送到海棠花包厢去,吝吝的生辰礼改日再补,我要马上去看看姜瓷。”

他催着司机去金园,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又说要回公馆取东西,这么一来回就耽搁了许多时间,等赶到金园已晚了。

洋房里仍灯火通明的,一进屋,听到楼上摔摔打打一阵吵闹。他叫了个佣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佣人答说:“那位嫌中药苦不愿喝,摔药碗又砸花瓶,才在楼下闹完,现在又在上面吵起来了。”

“我舅舅是不是在?”

“在,三少爷买来许多蜜饯,给小姐喝完药吃,小姐不要,全都扔了,”佣人一指客厅那扇半开的窗,“扔到窗外,说……说就算拿去喂狗,狗都不愿吃三少爷碰过的恶心东西。”

陈青柏讥笑一声道:“骂得好,我看看去。”

他往楼上走,还没迈出几步,只听得“嘭”一记震天的房门响,仰头一望,见着姜瓷揪住糜岭衣襟,发怒的小牛犊似的,脑袋顶着他胸膛,把他撞出屋外来,一直撞到走廊另一面墙壁上。

王妈从房里追出来,拉着姜瓷的胳膊劝,姜瓷全不管,涨红着眼骂道:“我叫你走,你走!再别来了!”说完,仿佛一口气吊在胸前噎住了,煞白着脸,腿一软捂着心口跌进了糜岭怀里。

糜岭抱着他,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凑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像又把他惹恼了。他哭出声来,去推糜岭,推不动,也挣不脱,扬起手就要往他脸上打。

王妈立刻出声叫:“打不得!打不得!”

而糜岭只静静柔柔望着他,躲也不躲。

他的手便顿在了空中,白的臂膀颤颤抖着,仿佛一支投降的小白旗。他泄了气,把手臂挽住糜岭脖颈,倚在他胸前不住地哭。糜岭轻声说:“小宝,好了,别动气,等你养好身体,你想打,舅舅给你打个痛快……只是小宝到底在气什么?舅舅哪里做得不好,你说给舅舅听听?”

姜瓷只是摇头。

糜岭便猜道:“你整夜睡不着,我让英嬅在药方里加了几味安眠的药,喝起来是会更苦一些,你不愿意喝,再让英嬅换一副新的来,好不好?”

姜瓷仍一言不发,抽抽搭搭地哭。

“是不是英嬅?”糜岭更把声音放柔了,讨好地给他抹眼泪,“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她确实是订了娃娃亲,可是娃娃亲算得了什么小宝?她二十岁出头就结婚,现在孩子都十岁了,舅舅哪还能和她有关系?是不是青柏跟你说了我和她什么事?”

姜瓷倒还不知道他和英嬅有这样的渊源,顿了顿哭声,恹恹地耷拉着眼,泪还是簌簌地落,又哭了两声,忽地听到一声冷笑,一抬头看见陈青柏就站在近处楼梯口。

陈青柏恨恨盯着糜岭,说道:“上一回我请了姐姐后就再没来过这儿,又怎么和小瓷说舅舅的闲话?怎么什么坏事都要推到我头上!什么药方什么娃娃亲,我看小瓷就是怕你,怕你害死他!上一回舅舅弄得他风寒高烧,这一回大冷天去玩水,又弄得他呕血,再跟舅舅待下去,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往日他哪敢跟糜岭这样高声说话,即便糜岭当着他的面儿和姜瓷滚到床上,他嘴里一向也蹦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近来姜瓷两度大病,全是糜岭坑害,他又气又急,无处发泄,现下碰上糜岭说他的不是,再忍不住了。

糜岭听了却只皱了皱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抱起姜瓷就要回屋。

陈青柏一拳打棉花上,更是恼火,快步过去挡在门前,抓住姜瓷胳膊,说:“小瓷,你别跟他走。我带了个好东西给你,你要不要看?”

他挑衅地望一眼糜岭,糜岭根本不瞧他,亲昵地蹭蹭姜瓷的脸,说:“小宝,明天再看,舅舅陪你睡觉,嗯?”

姜瓷垂头对着摔在地上的那根黑手杖,呆了半晌,看向陈青柏,轻声问:“什么好东西?”

王妈把厨房新熬的药端上来,姜瓷一口气喝了。

他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拆陈青柏递来的礼盒,撕开包装,里面一件绿莹莹的袍子,花纹和剪裁,都与那件被扯坏的相差无几。

陈青柏说:“我跑了好几家绸缎庄才找到这样一件,虽然和原来那件有点不一样,可是料子一顶一的好,你穿穿看合不合身。”

姜瓷却把礼盒放到了脚边,偏头望向窗外,看见糜岭站在前院里一棵树下。那树已经落完了叶子,只剩横斜的许多枯枝,像是沉沉压在糜岭肩背上。深秋的山中夤夜,风也萧肃,草地上浮着层薄白的露雾,濛濛掩着糜岭的身形,凄冷的月光投下来,更显得他仿佛在另一个缥缈的世界。

陈青柏蹲下来半跪在姜瓷身前,唤道:“小瓷,别看了,我跟你说话呢。”

姜瓷低低应了一声,问说:“你喜欢我?”

陈青柏愣了一瞬,马上紧握住他的手:“喜欢。”

楼下糜岭动了动,仿佛也听到姜瓷的问话,似要回过身来往楼上望。姜瓷随即撇过脸来看向陈青柏,一时眼眶又红了:“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身体?”

“我……两个都……我当然是——是喜欢你,”陈青柏说得磕绊,咽了咽喉咙,“我是真心,才不像舅舅!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小瓷,我们结婚好不好?我知道周盛业不会放你走,我家里也不会同意,但我们可以私奔,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姜瓷凄凄地笑了一笑:“私奔?你真傻……你知道这林子里面,这上下山的路上守着多少警员?就算真躲过他们逃到了城里,整个香港到处都是周盛业的眼线,他是警务处长,要抓人易如反掌,你说,要怎么私奔?”

陈青柏迫切地晃着他的手,仿佛立刻就要带着他离开:“小瓷,我们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等我回去想个周全的计划,到时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姜瓷挥开他的手,垂着头细声道:“你当我没试过么。”

“那么——”

“有一次,我一口气跑到了山下,跑到了浅水湾,我以为已经够远了,不会再有人追过来了……那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还下雨,我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只要捱第二天一早,我就可以去码头买船票离开香港,”姜瓷眼泪扑簌簌,浑身抖着,像一支被风吹颤而将熄的烛火,“街上只有那一家店亮着招牌,我走进去了才知道是舞厅,在那里,我遇见一个男人。”

“然后呢?”陈青柏小心翼翼,要替他揩眼泪。

他别过脸不给他碰,不留神又望进院子,糜岭已经不在那儿了,草坪上徒曳着枯枝交错纵横的影子。

“然后他邀请我跳舞,我答应了。是不是很奇怪?在那种时候,我竟然有闲心跳舞……可是我以为我自由了,以为马上就能逃走,自由就在眼前……”他眼神迷蒙地遥望向窗外幽深的天。

“小瓷……”

“但是警察还是追来了,好多人闯进舞厅来……我吓跑了,跑到舞厅外面,还是被抓住了。”

“你为什么不跟那男人说明,让他帮你,求他带你走呢?”

“帮我……一面之缘,他凭什么帮我?在那种情况下,帮我不就相当于和警察作对么?真的会有人愿意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平白无故惹一身腥?况且……”

况且,在他孤立无援、惶恐惊惧之际,糜岭好歹给过他一点温暖,他不愿意让那样一个柔情的人蹚进浑水。在那些警察撞开舞厅门的时候,他明白自己已是笼中鸟,逃不掉了。

他眼眶一阵阵泛酸,急急喘了几口气,冲陈青柏摆摆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陈青柏默默站了片刻,拿起药碗出了房间,到了楼下,看见糜岭坐在厅里读报纸,便走过去把碗往桌上一放,说:“小舅舅,你瞧,你怎么哄小瓷都不喝的药,我一去他就喝光了。”

糜岭头也不抬地问:“聊什么了?”

“我——”陈青柏咬咬牙,“我向他求婚,他答应了。”

糜岭一怔,放下报纸来,沉声叫他名字:“陈青柏。”

“事已至此,我——”

“我和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糜岭起身拽过他,要扭送他出去,他挣扎着,一脚踢到糜岭受伤的腿上,可糜岭竟感觉不到一般,一下绞住了他的手臂。他不服气,朝地上啐了一口,梗着脖子被押到屋外,坐上了车。

他们闹的这许多动静,姜瓷全听见了,也听见车子开远的声音,以为糜岭受不了他给的气,也跟着陈青柏一起下山了。

这些日子总是在傍晚,司机送了糜岭来,清晨又接糜岭走。他冷言冷语的,糜岭也不恼,陪他睡觉,还说故事给他听。现在他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时钟敲了十二下,还是披了衣服下楼来。

一进客厅,竟看见小桌上烛台亮着,他马上掩到墙后去,再悄悄探头往那儿瞧。

糜岭坐在沙发上,伛偻着背,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交握着靠在额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直起身抚了抚受伤的那条腿,不舒服地皱起眉来,视线垂向烛台旁的桌上,静静望着什么东西。

烛光衬得他眼睛血红,睫毛的影子拉长了映在他眼下,仿若数道浅浅的泪痕。

姜瓷立刻明白了他是在看心上人的那张小像。他心揪着一牵一牵地痛,只觉得又喘不上气来了,头晕目眩,阵阵耳鸣,不自觉叫道:“阿、阿岭……”

浑浑噩噩地,真瞧见糜岭走过来了,应他道:“小宝,怎么了?睡不着?”

他点点头,身子发软往前一扑,坠进糜岭怀里,呜咽着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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