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渚把头抬起来，又低回去。

他不认识陆遥枝，只是觉得她和陆子焉有点像。

“在想我是谁？”

陆遥枝手点桌面，轻笑一声儿解释：“我是陆遥枝，陆子焉那个小畜牲的老姐。”

“……嗯。”

莫渚轻捂着小肚子，一手挽住勺柄，拘谨地搅拌碗里的粥，闷了半晌，说：“莫渚。”

自报家门的Omega十分自觉，垂下睫毛，外表羞涩，举动拘束又少言少语。

陆遥枝倒是颇喜欢这种，忍不住噗呲笑道：“你真可爱。”

“……谢谢。”

好了，陆子焉今天非得挨顿批、掉层皮不可。

吃过饭后，陆遥枝提出送莫渚去正规医院检查身体的要求，莫渚拒绝了，还说他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陆遥枝只好把他送到离医院最近的岔路口，恰好临时有事，叮嘱他过红绿灯要看绿色儿的。

离开陆遥枝，莫渚一个人沿着街角神游乱走。

他觉得自己最近精神不好，神经紧张，连偶尔从背后驶来的汽车，都可以把他吓得缩起来愣住。

不记得昨天发生过什么。

记忆错乱，又不想去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人群里信息素的味道也很刺鼻，索性换条街，随便找了家药店开盒药吃。

三天后，陆子焉忽然派人来接他，并表示愿意让他留在身边。

究其原因，要说到陆遥枝回陆宅之后的所作所为。

那天陆遥枝忙完回家，最先去了一趟陆子焉房间，门是踹开的，进门后直接给人从铺上拽起来，一边骂一边拖到禁闭室教训了一顿。

自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陆子焉当然不敢瞎折腾了，做戏做全套，为了躲过陆遥枝在他身边安放的不下二十个眼线，会随时将这个把握他命运的Omega带在身边。

外人都能看出来陆遥枝对莫渚十分喜欢，因为陆子焉搁他俩之间完全就是外人。

海面吹着千层薄浪，密布的乌云一座座隆起，陆遥枝听见自己的名字，面容呆滞。

她低眼瞅瞅自己，攥紧布条学舌：“陆……遥枝……不。不是，是……陆……遥，遥……枝。”

沉重的刀刃再次提起，陆遥枝手挥重剑，身体僵直，举起来就是正面一劈。

生长在地的坚硬冰棱，顷刻震碎万片。

她斜着上半身转了个面，依靠惯性把剑横劈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大范围甩砍。

攻势不要命，莫溪觉得头疼，慌不择路，只得拔步躲避。

怎料陆遥枝疯了似地乱砍一通，步步紧逼，几乎连一口用来唤气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冰霜凝固，莫溪看准时机召出冰蟒，霎时间碎冰溅落万块，都砸在地上撞出天大的动静。

蜿蜒的冰蟒撕开血口，猛地从陆遥枝背后扑过去。

陆遥枝信手翻肘，黑瞳中骤然闪过红线，紧随而来的一笔重击，唰地砍进了那冰蟒的血口。

她抵住重剑，飞驰的气流冲碎冰层，依旧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脚，纵向一推，蟒身哗哗碎掉。

霎时间，空中腾起几道金雷，雷光打在甲板上，烧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甲板上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电光，骇人的身影扭了扭脖子，咯嚓作响，那双黯淡的黑瞳里也泛着电光。

君子兰Alpha个人能力亟雷漫天，一种超自然破坏能力，可以召唤鸣雷，彻空以涤荡罪孽。

局势陷入僵局，莫溪捏把汗，与其继续周旋。

哪怕她有一个弱点也好，哪怕她再漏出点破绽，他都有可能抓住机会的。

陆遥枝是迄今为止，遇到过的实力最强的对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在短时间内击败她。

刀光剑影间撞出火花璀璨，两股撕裂的气息交融交织，他们扭打出气流圈，掀起令人无法接近的屏障。

而恰好此时，陆子焉竟丢了魂似地矗立于地。

华丽的鸢尾胸针已然见血，第四轮爆炸，死亡十六人。

换作今天之前，莫溪身上已是许久不见伤痕，而今同陆遥枝打上百来个回合，皮肤上的细小伤口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现在不是顾得上疼的时候，伤势微重，他就勉勉强强给自己放麻痹信息素硬扛。

陆遥枝扶着插入甲板的剑横起来，抬腿一扫翘出剑锋，脊背顶住重剑，在空中旋转了四百三十度后垂直朝下砸。

灰尘四起，被遮盖视线的莫溪踩紧剑锋落地，未曾喘息片刻，陆遥枝又横切一刀逼得他进退两难。

无奈之下攥起冰层，掩护自己升至半空。

忽然拉开的空间战线并没有起到一丁点作用，陆遥枝斜上藐视，踩着垂直的断崖冰层追他。

衣襟飘扬纷飞，那剑身寒光骤闪，却在她的手里轻得好似鸿毛一撇。

眼见她步步紧逼，莫溪只得又撤下去。

既然万藏遥让她追杀他的命令已经下死，陆遥枝就不可能放过他。

她选择以最快的方式下落，抱着剑柄举至头顶，身倚清风，从上直直坠落，速度堪比流星，落下一个伏美的弧度。

“轰！”

倾刻，轮船侧翻，甲板上落下个大坑。

莫溪稳住脚步，赶紧用冰凌支撑船体。

第五轮爆炸，死亡三十二人。

莫溪回神，看来他没能好好把握时间。

下一次，将死亡六十四人。

局势所迫，他只得动用大部分信息素能量圈住那些还没死的，凭一己之力，冰封掉整片海域。

他留心过了，这是下下策，只要那群人在二十四小时内解冻，便不会死。

“陆遥枝！”静默了半天的陆子焉突然在身后嘶喊，倒引起了陆遥枝的注意。

刹那间，几束金锁横空出世，在一声指令下贯进陆遥枝的身体。

金色鸟笼的死亡宣判，陆子焉强制性破坏能力。

就在刚刚，唐迷与陆子焉的意识进行了为数不多的交流。

“你们打不过她的，跟我离开，至少能保证你还活着。”唐迷的声音穿过陆子焉的大脑。

“你怎么现在才……”

“停。”唐迷冷冷道，“你继续留在轮回里，事情只会越来越糟。而且……”

唐迷发表了极为简短的话术，并表示自己不想再在这局里搅来搅去了。

“为什么？哼。你问我为什么，因为……”

陆子焉听完一番迷离的陈述，半天没反应过来。唐迷也少了些耐心，在与陆子焉确定离开前做了比交易。

他可以将陆焉的能力预支他一段时间，若是在十分钟内结束这场争斗，唐迷将无条件归还他的身体。

可若是不能，他就会带陆焉离开这里。

能力恢复，陆子焉轻而易举地禁锢住陆遥枝，他看了眼莫渚，眼里透露的神情陌生至极。

“陆遥枝，你该收手了。”

巨剑自掌中滑落，陆遥枝仰头望天，瞳孔空得仿佛一个漆黑的洞。

“陆子焉？”莫溪疑惑。

陆子焉斜视他一眼，不打算解释，反而靠近陆遥枝，语气冷冷淡淡：“你已经死了，念在旧情，我会亲自送你一程。”

这话轻飘飘的，却如雷贯耳地进了莫渚的耳朵。

恍然间，他认定陆子焉定是疯了，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忙跑过去拽住他，拼命摇头警告陆子焉不能这么做。

陆遥枝的为人彼此都清楚得很，陆子焉当然不想让莫渚看他亲手杀死陆遥枝，所以沉默不语，最后笃定：“听话，她必须死，这是规则。”

这方说，手上力度轻柔，抚着莫渚的脸撇去一笔惊恐。

眉眼间倒还是那个陆子焉。

他抬起双手准备，莫渚拦住他：“不要杀她！一定有其他办法的，她现在只是意识不清醒罢了……我们没必要杀了陆姐！”

“听话！”

陆子焉忽然不想继续纵容莫渚了，他要去做他该做的事，去矫正规则，去带他所爱的人奔赴那个期待已久的未来。

他们等了那么久，陆子焉在回溯里徘徊了那么久。

好不容易才拿回了能力，如此大好时机，怎么舍得放手呢？

莫渚垂下眸子，用他那副什么都做不到的可怜样子请求：“陆姐她……她现在还活着，她还有呼吸，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君子兰沉下眉心，不经意间释放出压迫信息素，反倒勾起莫渚记忆深处里那段苦苦埋藏的往事。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尽管莫渚每天都在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变好的，可依旧有那么一双手，每天都会拖着他回到笼子里。

而陆遥枝这个人的出现，给了他的一束天赐的光。

熟悉的压迫感使由心而生的恐惧漫上大脑，陆子焉只想安抚一下他的情绪，莫渚便绷着神经往后撤回一步。

无辜的目光移向陆遥枝，陆子焉也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问：“是因为她的出现，让你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语气居高临下，甚至和陆二世别无二致。

其实陆子焉也不想这样，他的能力全部来自于另一个人格，现在使用，难免会沾染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迷茫收手，情绪渐渐低落。他当然记得那些东西，不仅莫渚会害怕，自己面对那段记忆时同样会害怕。

温柔的鸢尾安抚信息素飘过鼻尖，陆子焉收起负面情绪，想起之所以不放弃彼此的理由，关于过去那些悲惨的故事，不都是这个理由的组成吗？

他们约定好的，要一起前行，一起去见证彼此广袤的未来。

陆子焉温柔地把手递过去，拥住莫渚猛地往右一推。

随着一道金雷坠落，他已经护着莫渚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儿。

与此同时，陆遥枝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瞳孔放大，在眼眶里微微颤动，又似是在忏悔什么，双手抱头，表现得惊恐万分。

她的君子兰信息素在毫无节制地四散蔓延，勾动藏在云层的雷影一波一波地汇聚成团。

莫溪心道不妙，只见乌云压海，黑天万丈，飞速翻滚的云涛正时针旋移，在天顶上凹出一口壮丽的天明大亮。

看这仗势，亟雷漫天大概是迟早的事了。

腾雷闪现，披露身影，颇像话本里随云而袭的龙，一闪而过、速度极快。

倾刻间，电光火花一片，莫溪动用领域竭力保住所有人，嘀咕着：“几条破火花而已，还能影响领域不成？”

不过就是被万藏遥的毒素侵蚀，裂了道口而已，微不足道的攻击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

“坚持不了多久的。”

陆子焉护住莫渚，小心翼翼地不敢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Omega太脆弱了，即使有破坏性能力，他也没办法将瓷娃娃一样的人护得毫发无伤。

“你什么意思？”

成不了事儿的家伙，这种时候了还要说风凉话？

“陆遥枝个人能力，亟雷漫天，是不被允许存在的超额能力。这种能力太过强悍，侧雷和主雷会分开出现，一会儿一道主雷劈下来，咱们都得完。”

他刻意捂了莫渚的耳朵，没让他听见最后一句。

莫渚抬眼疑惑，他却只小声安慰说没事儿。

鸢尾领域本能挡下至少四道主雷，可现在领域暂时性破损，只需一道主雷，便会灰飞烟灰。

莫溪淡紫的眸子里透出焦急：“腺体能量呢？她不可能一直放电。”

这没法儿说，陆子焉又不知道傀儡师有没有使什么增益效果，而且按以前的陆遥枝来算，一口气三道雷是没问题的。

眼下，陆遥枝处于非控制状态，既使强制杀掉她，亟雷的指令也不会撤回去。

黑云中荡起巨响，扬了头往上看，撕裂的闪电编织成球，一边变大一边往下压。

嘶嘶啦啦的雷光溅落脚边，莫溪往前一踏，瞳孔映入缓缓下坠的雷光。

时至今日，或许避免损伤倒是个错误的选择了。

他回头望一眼陆子焉，眼神贴上莫渚的视线：“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