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莫言卿属于极少感慨的一类人。

随着船体倾倒，众人脚下趔趄一去，难免大幅度地晃了下身子。秦梳苏扶着莫渚的肩，背撑围栏稳住重心，眼下形式不利，只怕很难帮上陆子焉。

强势的Alpha信息素相互碰撞，陆子焉在这种情况下明显处于劣势。不过能在气流破空的条件下稳然站立，已经让莫言卿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眨眼间，莫言卿抬手覆盖出一片领域，不知不觉地就将陆子焉禁锢了起来。他想好好研究一下他，其前提就建立在陆子焉能够为他所控的条件上。

“莫言卿。”

头顶传来声音，是万藏遥。

“没事，他动不了的。”

莫言卿胸有成竹，年岁冲刷过的脸上泛起笑意。一步，两步，三步……脚下一顿，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原地，离陆子焉依旧那么远。

莫言卿继续走，一步，两步，三步……固然，视野忽然拉扯，余光瞄向足下，自己在原地一寸未移。

下沉的嘴角骤然翘起，莫言卿淡然的语气里多了丝有趣：“你很有意思。”

倒带，唐迷归还给陆子焉的非破坏性能力之一，短时间回溯，仅回溯某一行为动作，不回溯事态的原有发展进程及人物的物质变化和非物质变化。

不超三秒，莫言卿眼里闪过暗紫色的虹光，他掠至陆子焉身后，没给人留下哪怕0.01秒的反应时间，举臂直朝着陆子焉的脑后奋力一击。

“哐！”霎时间灰尘四起，大片烟雾和钢铁碎片唰唰蹦出，挠耳的括噪里，甲板上赫然皴开了一条半乍宽的缝。

秦莫二人猛然一怔，刚刚那一击怕是下了死手。

“陆子焉！”莫渚挣开秦梳苏的束缚，刚往前一步，一链从天而降的链子嵌入甲板，拦住去路。

咬牙往上一瞟，是万藏遥。他立于高处，顺手抛出几束链条扎进游轮船身，指尖勾着链身轻拽，即刻，整艘船由倾斜变为平衡。

耳边响起两声咳嗽，音色沙哑，磁力雄厚，不像陆子焉。待视线渐渐明了，陆子焉只身站在甲板上，半根毛也没少。

反倒是莫言卿，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出去十几米远。

万藏遥只稍皱眉，然后驱使长链来回穿梭，试图能束缚住陆子焉。链条在即将刺入陆子焉胸膛之时，突然拐了个弯直奔莫言卿。

当即，链子撞上鸢尾领域咔咔碎成万段。

陆子焉抬眼早已是换了幅模样，原本碳黑的双瞳里混入两缕红丝，两股相撞透出一抹诡异。

这也是非破坏性能力之一，目标转移，当以自身为主时将另一实体设置为自身靶点，可使另一实体物代替自身受到相应效果。

通俗来了讲，就是拉仇恨后很扛打还掉对方的血。

所以莫言卿刚刚那掌是直接飞到他自己身上的，而万藏遥那一链子也是专门为莫言卿接的。

鸢尾领域坚固无比，以陆子焉现在的能力不可能破坏掉，但头上看戏那位就不一定了。

那位可是真正的傀儡师。

陆子焉伸手掰住断掉的半截链子，拼力狂拽，借着拉力，轻轻松松便近了莫言卿的身。盯准时机把链子从莫言卿颈边拉到后方，趁着万藏遥收链时猛然松手，链尾划着莫言卿的脖子啪几下弹回去。

锋利的断面搁莫言卿后背上拖行两秒，他暗声嘶语，抬头瞪了万藏遥一眼。万藏遥只耸耸肩，表示自己这是无意之举。

莫言卿无奈将信息素撤离自身，迅速揍回来。这一拳砸中围栏，速度快如雷鸟，陆子焉疾步躲过，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半圈喊：“秦叔！”

“砰——砰——！”

两声枪响，一枚打中扎进甲板的链子根部，爆碎了结实的链条，另一枚则对准莫言卿背后，正中肩胛骨。

莫言卿许久未见过自己的血液，眼神中似乎多了些惊喜和意外。很快，血迹大片大片地浸完了一整条手臂，血滴落到甲板上，砸出绽放的血花。

他一时纳闷，怎么可能让一颗子弹打穿了领域还伤了自己呢？

他低头看了眼淌血的胛骨，板着冷脸用手去抠嵌入身体内部的子弹。手指顺着弹痕埋入，剥开血肉，莫言卿却表现得十分冷静。

子弹从温热的血肉里抠出来，上面连着的血丝一串一串的，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他捻着血淋淋的子弹在胸口上擦了擦，子弹擦净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弹头上刻着的鸢尾铭纹：

送给莫言卿那个老东西的礼物。

“莫溪，不愧是我儿子。”

莫言卿甚是夸赞。

秦梳苏手里的枪不是随随便便的普通枪械，而是以鸢尾基因制造的干扰试剂凝铸的尖空弹头，可以轻易碎除任何一位鸢尾的信息素防御领域。

样本稀缺，莫溪只交给秦梳苏七发子弹，让其在必要时保护好自己。

攥于手心的子弹被莫言卿扔出去，几毫秒便洞穿了墙垒似的围栏。

“哈哈哈哈哈！”

莫言卿掩面大笑，语气轻蔑又高傲：“秦梳苏，你不会认为，一把枪，就可以杀死我吧？”

眨眼间，子弹和链条创下的伤口迅速愈合，血肉好像有了意识一般快速蠕动，长成新肉，变得完好如初。

无限再生，万藏遥个人能力，对自身和己方均有治疗效果。虽然他平时把这个技能当傀儡制造玩，一次性分裂出多个个体同时行事。

莫言卿立刻禁锢了秦梳苏，靠近后拿过还剩五发子弹的枪，摸着枪膛来回把玩。

陆子焉意识到情况不妙，伸手抓住刚刚打碎的链子，踩着围栏荡过去，一计飞踢朝莫言卿撞。

不料莫言卿扭身抓住他的脚踝，毫不留情地抡起来摔上地面。

几声嘈杂过后，带着余温的枪口已经抵上了陆子焉的脑门。

“说实话，我并不认为你有打败我的资格。”莫言卿说。

陆子焉嘴边歪出一抹邪笑：“是吗？那这样呢？”

脑袋一沉，莫言卿被一记扫腿正中头部。秦梳苏反手掖紧莫言卿的手腕将枪搜了回来，继而抵在莫言卿的头上。

这确实让人始料未及。

秦梳苏冷眼俯视莫言卿，虽居上位，却依旧彬彬有礼道：“先家主，我秦梳苏虽为Beta，但并不输给多少Alpha。”

秦梳苏，凭一己之力打入执事考前两百的人，自身实力卓越，体术碾压大半个考场，反应力和判断力更是无人能敌。

先前之所以深藏不漏，正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我不擅用枪，那是因为，我只会对您开枪。”

他扣动扳机，子弹破开枪膛的瞬间，一条链子劈天抽来，直接将子弹切成两半。

万藏遥依旧立于高地，从任何方面来说，他才是这场游戏里唯一的主导者。他想让谁出局，谁就可以出局。

桃红色的眼影勾弄着柔媚的眼睛，万藏遥轻吐一气，所有链条迅速拔出船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捆住秦梳苏，并将其整个人提到半空悬挂起来。

枪械掉落，陆子焉惊慌着伸手去捡，莫言卿皱眉后一脚踢开。

“妈的。”

陆子焉暗骂一声儿，连忙躲开莫言卿的攻击滚到枪边。手快要摸到枪背时，一条链子哐啷哐啷地往这边拖，直接给枪甩开十几米远。

霎时，受人驱使的链头扫过来，陆子焉下意识闭眼，两秒后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疼痛。

纤弱的鸢尾信息素凝成领域，莫渚动用自身唯剩不多的信息素挡了这一链子。

“嘁。”万藏遥轻蔑不屑地啐上一声儿，随即，括噪的链条松开秦梳苏，转而将莫渚隔绝起来。

秦梳苏落到地上，链条勒过的地方有淡红的勒痕。

他顾不上疼便跑去拾枪，忽然听见陆子焉喊：“趴下！”

照做的同时，冰冷的气流蹿过天灵盖，秦梳苏仰头，链条就横在头上。若他刚刚不趴下去，现在只怕已经被这金属疙瘩破了脑袋。

后背上一身冷汗，链子嵌入甲板后暂时没有拨出来的意思，秦梳苏抱了枪靠近陆子焉，与其背对而防。

此刻相峙，秦梳苏举着枪低声问陆子焉：“现在怎么办？”

陆子焉瞅着那几条破损的残链：“万藏遥的银链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生或修复，先解决他。”

二人默数三秒，继而一左一右拉开战线。莫言卿矗立中场，看着秦梳苏和陆子焉被万藏遥的链子跟踪追捕。

秦梳苏趁着空档往头上望一眼，万藏遥的链条有一部分用来囚住莫渚了，所以只有剩下这几根在追着他们跑。

甲板上较为空旷，除了桅杆外没有其它东西。他们踩着点四处奔走，链子在绕上桅杆后会渐渐变短。

终于，当所有链条在桅杆上绕了足够多的圈数后，链子咯咯咔咔地难以再伸展一寸。陆子焉与秦梳苏相视一望，心里八成都有了底。

万藏遥一直占领至高处，他自然不会傻到亲自走入他们的陷阱里。那双桃花眼微微一抿，手里勾着链子用力一搅。

桅杆断裂，一柱一柱地塌下来。

陆子焉带着秦梳苏蹲下去，链条几乎扫净上空。万藏遥被迫降落到甲板上，想分出一条链子用来保护自己，扯了两下怎么没动静。

“万藏遥。”

莫言卿的语气中带了不少无语。

原来，陆子焉的算盘不是限制万藏遥的活动，而是让链子对莫言卿形成束缚。莫言卿现在被那些链子捆成一团，鸢尾领域又被暂时抑制了，他们有利无害。

万藏遥：“或许应该反思一下，我们之间的默契度到底有多低，比如……你为什么会自己站在陷阱中心。”

“闭嘴，快把你的链子收回去。”

正要动手，陆子焉踉跄着飞过来抢走他手中的链子，扔给秦梳苏一段儿，两人分别拽紧了链子好强行牵制莫言卿。

“看来事情与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万藏遥摆了摆两手空空，眉眼间多了丝看戏的趣味。

从半空观望的局势犹为清晰，透过链隙，莫渚难耐着捏了把汗。

莫言卿自是忍不了这口气的，他甚至难以评价自己的这位合作伙伴——除了看戏就是坑队友。

恍惚间，秦梳苏己经架好枪了，莫言卿被迫只能强压信息素能量抑制干扰状态。骤然，链条绷断，溃出的紫鸢尾信息素将其尽数毁成断肢粒壳。

万藏遥的行动被大打折扣下去。

气流裹携着信息素冲来，陆子焉和秦梳苏多少都有些招架不住。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腹部便挨了一脚。

莫言卿不知何时站到了秦梳苏身后，他抓着秦梳苏的领子一抓将人提起，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一瞬间肺腑撕裂，催了半口老血出来，秦梳苏被摔得半死，口里涌出的两股浓血更衬得头上稀稀拉拉的白发多了不少。

眼见他没了反抗能力，莫言卿话不多说，转而对付起陆子焉这个稍微麻烦点的人。

他出掌劈过去，扳起陆子焉的胳膊喀嚓往后扭，顺势将人撂倒，像拎沙包一样一拳一顶都落在陆子焉身上。

刚刚使用过的能力虽然仅限非破坏性能力，但毕竟太杂，陆子焉没剩多少力气阻挡伤害，只觉得浑身刺痛，麻木得有些无法自己。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是莫渚。

他眼里容不得莫言卿对人下死手，嘶着嗓子破喊：“莫言卿你放开他！他和你没什么关系的！”

悬空的链条因受人驱动而松开，莫渚失去立足点后摔下来，猝不及防地把脚崴了。

这脚崴得还真不是时候，眼见着现在情况紧急，莫渚想都没想就把鸢尾领域给了陆子焉。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没办法将所有人都圈起来，为今之计，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与莫言卿对峙。

“莫言卿，你放过他，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谈。”

事到如今，只能先退一步妥协，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在这里死去。

为了保护一个人而付出生命，曾经的华琉是这样，过去的莫溪是这样，现在陆子焉和秦梳苏也要这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这么自私，难道他们以为自己拼上一切去保护的人就真的那么心安理得吗？

莫言卿顿手，扔下陆子焉凝神静息，看着莫渚，恍然想起华琉。他和他太像了，不仅面容相似，就连倔脾气和好强也如出一辙。

莫渚眼角泛红，眼角的余光瞄向奄奄一息的陆子焉，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掐上好几条红痕。他盯住莫言卿，看着彼此仅剩几步的距离，默默咽了口唾沫。

紫鸢尾Alpha信息素从压迫转为安抚，莫渚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更加恶心。

秦梳苏从地上半撑起来，唇角的血渍半干半滴。

“小主……快走……”

莫言卿恍惚间失神，陆子焉趁机从背后偷袭，却见他翻身一跃，莫言卿一拳反过去给人挥到甲板上去。

置身事外的万藏遥喊了声儿莫言卿，抛过去一把枪，那把有特殊鸢尾干扰功能的武器。

莫言卿淡然接手，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气，他举枪瞄准陆子焉的脑袋：“陪你耗了那么久，也该结束了。”

扣动扳机那刻，秦梳苏忽然撞过来，弹口倾斜，在一旁的甲板上深深烙下一个弹坑。

秦梳苏的突然袭击打乱了莫言卿的节奏，抓住难得的机会，秦梳苏掂住莫言卿一齐翻过围栏。

刹那间，海面翻腾出三丈高的水花，秦梳苏按住莫言卿往海里沉。莫言卿挣扎，用枪抵住秦梳苏的胸膛砰砰开了两枪。

血色染入蔚蓝的海水，秦梳苏不觉得痛，顶着枪口咬牙，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打算。

慌乱中，他胡乱扯出随身携带的怀表，拉着怀表链子绕上莫言卿的脖子，拼了命地锁莫言卿的呼吸。

怀表的时间嘀嗒嘀嗒，水里的环境破碎朦胧，视野里只有气泡和水花。

二人纠缠挣扎，莫言卿水性略差，妄图用嘴呼气，秦梳苏趁势一松，让莫言卿呛了水后迎着水的阻力一拳又一拳地朝他背上打。

水中衣摆飘乱，秦梳苏吐了串泡泡，继续屏气，直到勒住的人没了呼吸，也不敢松手。

他将莫言卿和自己绑在一起，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让他回去了。

是Alpha又怎么样，能无限再生又怎么样，这是海里，再生有什么用，再生又不能不溺水。

身体在不觉中变得轻飘飘的，于海中下坠那刻，秦梳苏终于没了力气。他松手，视线逐渐迷离，呼吸濒临窒息。

冥冥中，他听到了《卡农》的节奏。

他看见华琉在气泡里，一伸手就能够到。

血液在海水中冲淡，秦梳苏在海里随波逐流，看见一只戴着银镯子的手伸过来。

“华琉少爷……”

他小声呐呐，渴望稀薄的光下不是冰冷刺骨的海水。是Beta又怎么样，Beta又不一定会输给Alpha。

他看见白色的衣袍下，那张若隐若现的脸，不自觉地咧嘴笑了。

他拉住那只手，一把按进怀里，即使清楚这是临死前的幻觉，却也一发不可收拾地想抓住。

他闻到扶桑的味道，先是失去了视觉，后又失去了听觉。

怀表中漫入海水，失效的指针停止运转。表随着水花跌入海沟，埋藏起多年来未能说出口的真心话。

“对不起。少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执事。”

秦梳苏紧紧拥住那点幻想，脸上苦涩地笑着，散光的眼眸里全然是解脱。

“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