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钟华想安抚她,刚扯出一个虚弱的笑,一阵更猛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
她弓起身子,咳得肩膀抖动,脸色瞬间由白转青,接着,她猛地抬手想抓住什么,眼睛骤然向上翻去,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软地朝地上瘫倒!
“姑妈!姑妈你怎么了?!”可欣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想抱住她下坠的身体。
可昏迷的人死沉死沉,她一个趔趄,只能勉强撑住钟华的上半身,让她歪倒在自己怀里,自己却跪坐在地,被压得动弹不得,恐惧和无助瞬间淹没了她。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街道,零星的路人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有人迟疑地停下脚步张望,更多人则是匆匆一瞥,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可欣浑身发抖,一只手死死搂着不省人事的姑妈,另一只手哆嗦着去掏手机,屏幕上的“120”三个数字在她模糊的泪眼中跳动。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走近,带着试探的关切声音响起:“姑娘?需要帮忙吗?
可欣扭头看了男子一眼,语气透着局促慌乱问道:“可以帮我把我姑妈抬到那边凉台吗?”
“可以的!”最终还是男子帮她把钟华抬到凉台,救护车来的很快。
等钟华再次睁眼时,她两眼一张一合间,可欣的影子模糊逐渐清明。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充斥整个鼻腔,“可欣,我这是在哪儿?”
可欣见姑妈醒来,一个激灵移步过来:“姑妈,你怎么样了!”
“我这怎么跑到医院了?”钟华扫了一眼病房,各类仪器滴答作响,她手上正吊着吊瓶。
她脸是先是讶异,接着看到门后吴城的身影,脸色骤然煞白:“吴城,你怎么也在这?”
吴城脸色同样苍白,他唇角微颤道:“夫人,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此话一出,钟华似乎意识到什么,不由得瞳孔骤变,她哽着脖子极力想让自己冷静:“吴城,可欣,你们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时日不多了?”
早在她一次又一次觉得吃药无用时,早在她极力隐忍克制住胸口的疼痛,又于事无补时,她隐约间就已经发觉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
看着先生每日沉迷创作,她知道家中清贫的情况下,她不忍心打扰他。
直到这一刻看到周围人异样的表情,她更加牟定自己对身体的判断。
吴城瞳孔收缩,攥着钟华的手极力劝慰道:“净瞎说什么胡话,你兴许是低血糖晕倒了,医生已经给你拍了片,我看没什么事,放心吧!”
身后的可欣别过脸,从钟华醒来时,她一直沉默着,直到钟华正色道:“你们就告诉我病情吧,都这把老骨头了,我能接受的!”
可欣勉强扯起唇角,语气亲和道:“姑妈,只是简单的拍个片,医生说肺部有黑点,具体是什么,最后还得活检才知道!”
钟华一怔:“活检?”
这时候门外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拿着几张检查的走进来:“哪位是家属?”
“我!”
吴城立马应声。
随后在护士的示意下,吴城下意识缩着脖子,在钟华诧异的眼神离开病房。
他很少来医院,一路跟着护士走,竟觉得医院的走廊出奇的长!
进来办公室时,门“啪”地一声关上,他扫了一眼医生和护士严肃的表情,不好的预感一闪,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阴影过大,建议立即检查,但最后结果还得等活检报告!”
此话一出,吴城几乎脑袋一片空白,缓了一会过来后,可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角落!
几日后!
一抹斜阳透过窗户折射出一道弧光落在办公桌钟华的报告单上,上面赫然写着:“肺癌晚期!”
医生收回目光,视线麻木透着些许怜悯。
二人心神不宁回到病房时,撞上钟华带着审视和探究的眼神,吴城眼神下意识慌乱地移开。
见她们医生聊了许久,至于聊了什么,她的思绪跟着视线聚焦在吴城和可欣的一行一颦中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情绪。
这是她第一次在吴城脸上看到青白交加,自责,窘迫几种表情轮番交替。
这种表情,近几日在医院里,她也从病友的表情上看过。
虽她早极力劝自己接受现实,可真当现实即将揭晓时,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念起:阿弥陀佛!
可她心里怀揣那点微薄的希望,最终在吴城耷拉颓败的眼神中判下死刑!
她打破沉默,用一种近乎豁达的语气说道:“我什么情况我知道,你们就别替我瞒着什么了!”
语落,现场安静到只听到机器发出细微的“滴滴”声!
吴城滚了滚喉咙,最终还是艰难地挤出,“肺癌晚期”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闻言,钟华两眼涣散,第一次觉得她像案板上的咸鱼,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命运的裁判。
可欣对着主治医师艰难地扯着嗓子说道:“多少费用我一定出,请你们一定帮忙治好她”结束。
接着,便看到可欣侧过身子,偷偷抹了把眼泪。
这一幕,让她想到她爷爷临终前,才年幼的她看着围在一旁的亲人怀着悲悯的表情,背着爷爷偷偷抹着眼泪,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是会死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日的天黑压压的,氛围透着一股苍薄,压的每个人喘不过气!
也是那天她开始思索,爷爷在死之前,来这个人世间走一趟可留下些什么?收获些什么?人类是否真的有天堂或者地狱?
正是因为有了这层思考,当她看着同龄的朋友十八岁便早早嫁人怀孕生子,从一个少女走向每日游走在菜市场和围着家里团团转的家庭主妇!
从一个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因为有了一张结婚证,她的人生便仿佛被判下无期徒刑般,把既无能又浅薄的丈夫当天子,每日从一个去哪里玩的肆意洒脱的少女,变成一个被丈夫家暴都敢怒不敢言满目疮痍的人!
从那以后,她便在心底牟定地对自己说,她绝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更不会生个孩子绑定自己的一生,所幸的是,她遇到了吴城,她在他身子看到了男子难得的儒雅,尊重,还不要求她生孩子的男人。
原先她们阴差阳错在一起时,她已经怀着不对男人抱希望的心态,只想打发打发时间,没想到相处到最后,她们越来越相爱,直到如今,看着吴城满脸自责的脸,当初爷爷临终前的场景,像命运的回弦镖措手不及打在她身上。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其实真的很短!
好在这一生,她活的算满意,幸福!
想到这,她勾唇微笑起来!
次日一早,可欣把姑父约到医院外的凉台上。
在得知姑妈已经病入膏肓时,她哭了整宿,导致今天早晨,她的眼睛成杏仁核般又红又肿。
凉亭外有些行人步履匆匆,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她等了五分钟,吴城才慢悠悠走来,他手中拎着刚刚打包好的盒饭,那是给姑妈带的早餐!
仅隔一日,她看到姑父的腰好像弯了几分,凌冽的头发被风一吹,依稀能见到几根白发,他走的慢,目光沉沉,脚步却很轻,让人瞧着,仿佛心里压着千斤顶,下一刻便能顷刻瓦解易碎品。
二人沉默了几秒后,可欣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直言道:“姑父,不如我送你们出国吧,费用您不用担心,我全包!”
想到曾经他们写书的目标便的等他出爆款后,带姑妈出国周游世界,可如今姑妈已时日不多,显然来不及等姑父的书爆款,这也是她能想到,为姑妈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几日的相处,她知道姑父本是文人,文人向来骨子里便有一股孤傲,她的声音干哑带着些小心试探,生怕那句话刺痛到他原本脆弱的风骨!
她小心翼翼地,目光追随着姑父的表情,只见他缓缓抬头时,眼角带着猩红,像一夜未眠,又像平静的脸庞藏着汹涌的海浪!
接着,他视线缓缓落在凉亭外那朵开得丰盛的茉莉花上,语气低沉带道:“我真混蛋,说好的写书赚钱后带她出国周游世界,没想到到她生命走到尽头时,竟还没能实现!”
这一刻,他心系一辈子的骄傲在现实面前瞬间被击的土崩瓦解。
他开始想到年少时,父亲指着鼻子对他怒吼道:“作家有什么用,费劲巴拉的赚那么点窝囊费,还不如跟我去厂里好好干!”
“情怀能干嘛,能当饭吃吗,能给你自己娶老婆买房买车吗?”
“我真是生了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搞什么文艺,要不是你爹天天起早贪黑干苦力活撑起这个工厂,你早要饭去了好作家!”
那时候一声声厉声厉色的怒骂声也不能浇灭他的作家梦,他毅然决然放弃继承家里的产业,揣着他赚的几百块稿费,拎着几套衣服毅然决然出走,打算找个隐居的地方继续写书,这一走,他发誓,等他回来时,他要以一个大作家的身份打全家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