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淮确实倒霉。不然现在这块令牌不会到江陆的手上,又被她抢过来了。
江景淮死后一年内,黎安并没有经常想起他。或许吧。
偶尔在那些险些走火入魔的夜晚,黎安独自感受着经脉在愤怒地灼烧,躯体却寒冷而僵硬。
她才会恍惚地问自己,江景淮真的死了吗?
作为和江景淮长期交手的人,黎安深知他于剑道上的悟性和进步是多么惊人。她必须更勤勉,才能弥补那三步或五步的差距。
这样一个剑术卓绝的天才,是谁能将他置于死地呢?
黎安从马背上惊醒。她条件反射地摸摸了包袱,重量令她安心。
不远处就是潮城。
黎安下了马,走进林间给马喂水。换一身打扮,遮掩自己的面容,再出来时已经能轻易淹没于人海中。
上官管家十分恭敬:“家主,府外有一人从凤凰谷赶来,说是关于剑鞘之事。”
“哦?剑鞘?”一穿着粗布麻衣的长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药田中直起身。
管事正殷勤地为上官远洗去手上的污泥:“家主,你说奇不奇怪。昨日江谷主刚送来一批,才返程,怎么又遣人来了。”
转头又夸赞起药田的长势:“瞧瞧!长得多好。”
“要我说,您不当那什么劳子剑修正正好,又得闲又不劳累,您这药田,可比外面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啦!”
“你啊你,油嘴滑舌。”上官远笑骂道,“好久不拿剑咯。我还耍剑的时候,身子骨倒比现在硬朗不少。”
管事忙去给上官远捏肩捶背。
“行了行了。来的那人,可查过身份了?”
管事答道:“是。此人面生,不是小姐身边的人。”
“但他带的是江谷主的令牌,已经查验过了。据他说,江谷主心急,让他骑自己的快马赶来,想必是江谷主的亲信。”
“让他过来。”
黎安垂头穿过上官府的侧门、堂屋,在门外立定。她暗中盘算着上官府的构造布局,走过的厅堂连廊、亭台楼阁都一一在脑海中显现。
堂上坐着一白须老头,黎安只瞥了一眼就忙低下头,只尽职扮演普通侍从。
身旁站着的管事问道:“江谷主有何要事?”
黎安压低了声音,用完全陌生的声线道:
“谷内寻得一剑鞘,谷主说是那人的旧物,令我快马送来。”说罢从包袱里呈出一盒子。
上官远眯着眼,如老僧入定般,不为所动。
管事跟着上官远很多年,瞬间明了。
管事向上官远附耳道:“家主,怎会如此凑巧。”
“您遍寻一年不得,小姐也费劲苦心给您打了几批。怎的前脚江谷主才送来一批不合适的,后脚就翻出了那位的旧物。需得查验一番。”
管事取走盒子,狐疑地打量黎安几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他唤来一人,令他带黎安稍作休整。
黎安装作看不见这两人的弯弯绕绕。她规规矩矩地下去。
行至半路,猛地一拍脑袋,焦急地说:“坏了!你们府里的马厩在何处?”
“谷主的马可金贵着,几时喂草,几时喂水,都不可错漏。快带我去!”
下人看她慌不择路地寻一个方向就跑,提步就追。
上官府布局方正,中后部都有侍卫巡视,宅院的其中一角最为集中,应是上官远书房、卧房等重地。
哪里容易藏身,哪里有暗哨……黎安借此机会进一步记在心里。
“哎!等等!”
下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反了反了,该往这边。你们凤凰谷的人跑得也太快了吧。”
“对不住对不住。”黎安陪着笑,借袖子遮挡递过几枚铜钱。
多绕的这几圈路,黎安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藏身地点。
上官盈长居凤凰山,她的屋子空置已久,但应离上官远的居所不远。
传言她性格喜怒无常,跟自己父亲水火不容,想必府内也少有人会在她那触霉头。
黎安安定了几分,坐着假寐,暗中盘算时间。
江陆的马赶路快,自己路上也没半分耽搁。就算江陆醒来立刻反应过来,调人往上官府传信,也要比她慢半日。
接下来,就看上官远验得怎么样了。
黎安皱眉,微微侧身遮挡住暗中窥视的视线。
上官远果然和师父说的一样谨慎多疑。目前无法确定东西在哪,就算摸清楚了,想接近怕是也不容易。
*
山道间。
江陆的侍从在凤凰谷和潮城间奔波几日。不但在返程中遇到偷袭,还可能会因保护不力遭到宗门责罚,心情起起落落,身体也到了极限。
越想越觉得惆怅,连挥鞭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累马疲,侍从索性勒马,把马赶去河边饮水,自己也坐下小憩。
不过是个例行通知,迟一两个时辰送个口信,料想也耽搁不了什么大事。
他抖抖有些麻木的双腿:“苦差事!还有多久才能到潮城啊!”
这匹老马也喷个响鼻以示赞同,这马脚程也慢,没跑一会就累的直喘气。
“快走快走!”他踢了一脚喝完水后不愿再动的马。
上官府。
管事唤来信得过的几人,盒子和剑鞘都反反复复都查了几遍,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
最终还是放回盒子里,由管事恭敬地呈给上官远。
上官远正在书房看着适龄子弟的文书。
不久后就是凤凰谷入门弟子大选。背靠上官盈这棵大树,各个旁系自然绞尽脑汁,都要递几个人选给他。
“饭桶!真是一辈不如一辈,这么多人竟然挑不出一个练成剑的。”
他烦躁地从左边的文书堆里挑出了几张,依照上面的名字拟了名单,开始挨个写介绍信。写到一半,气得摔了笔。
“嘶。”手臂刺痛。
昨天试剑鞘的时候又添这了几道划痕。
自从他收了这把剑,一日找不到剑鞘,他一日都不得安宁。
此剑实在是野性难驯。前半生鼎盛时,他碰到这样的剑也要退避三舍,如今更是没有把握克制住了,一不小心就会划伤自己。
上官远对它可是又爱又恨。
他正在发愁,管事悄声进来了。
“来的正好!”
上官远把这愁绪转移到那些不省心的后辈身上,恨铁不成钢。
“那些旁系弟子都到潮城了?除了这几封,其他人叫他们赶紧滚回去,真是丢人现眼。”
“难不成要我拉下老脸去求上官盈不成。”
管事反而喜气洋洋:“家主息怒!这里有一件天大的喜事!”
上官远一想就知道是剑鞘有结果了。他把名单和信笺往旁边一堆,忙问:“如何了?”
“这剑鞘绝不是凡品,我们仔仔细细查看过并无异常,没被人动什么手脚。”
管事继续说:“眼下那人被暂时扣在府上,如果有什么异动就直接拿下,家主可放心。”
上官远迫不及待:“快打开看看!”
剑鞘还未从盒子里完全取出,上官远已经快步上前,内心早已起了波澜。
错不了!如果是仿制,外形上也不可能做得这般十成十像!
和上官盈之前耗尽心思送来的几批剑鞘不同,它并无宝石或配饰点缀,而是采用了难得的异铁炼制,通体蓝黑色。
剑鞘之上暗刻凤羽,线条细腻流畅。常年累月的划痕和磨损,并不是前任主人不爱惜的后果,反而是它跟着主人出生入死、历经千百战的证据。
“好好好!”上官远抚掌,尝试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你去外面守着。府里都盯紧了。”
管事了然。作为跟随上官远多年的长侍,他自然也能看出上官远按耐不住的欣喜。
虽然转为了药修,那些剑修的坏毛病却改不过来。
上官远越至中晚年,人越执拗。更是对天下宝剑极致痴迷,四处搜罗,见到一把好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上官远虽然心急,还不忘再次嘱咐管事:“那人一定盯好了。”
管事拍拍胸脯保证:“家主放心。那人神态自然,跟着他的下人说他也没有胡乱走动和打听。”
“明里暗里都盯着,我看着,您就放一百个心。”
确认周边无人后,上官远走到架子前。
物件摆放得十分整齐,上官远取出其中一本并不起眼的书籍,轻推隐藏其后的玉石摆件。
几秒后,机关转动,一条通往密室的漆黑甬道显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