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惊动了隐藏在林中的生物，黑暗中，四面八方都有生物逃窜的窸窣声音响起，然而在场众人没有一个在意这一点。
竹内清正在刚才被朗姆挣脱开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妙——虽然他同意朗姆的说辞，基地里的东西确实应该毁掉，可是黑羽快斗二人还在，至少也该等他们离开这里再启动自毁装置。
然而朗姆哪里会给他后悔的机会，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慌神，他就失去了再次制伏朗姆的可能。
他眼睁睁看着朗姆抬手按下去，却在碰触到开关前的刹那，被从侧后方一枪精准的命中了肩头。
血花四溅，那只握着开关的手在剧痛的影响下不自觉松开，任那小小的开关自由落体。
距离最近的竹内清正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掉落的开关，没有让它掉下去。
是黑羽快斗开了枪，竹内清正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由感慨黑羽快斗行事的干脆利落，也赞叹于他的枪法之准确。
他们都知道怪盗基德从不伤人性命，哪怕是站在敌对面的朗姆，对这点嗤之以鼻的同时，也未尝没有利用他这个弱点。
可是他们都忘了，虽然怪盗基德从来不会伤人性命，但只是暂时废了一个人的行动能力还是可以做到的，尤其是面对所有人的生命与一个人的健全时。
危机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法解除了，竹内清正不由松了口气，然而他刚抬眼就看到了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原来刚才二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纠缠到了悬崖边上，而不知是不是朗姆中的那枪后坐力有些大，朗姆在中枪后不受控地后退了几步，就这样凑巧的，一脚踩空。
眼见那个熟悉的面孔上浮现了因为失重而露出的惊慌与茫然，竹内清正的身体反应甚至快过自己的大脑，他本能地拉住那离自己不远的手。
然而朗姆此时大半个人都已经站在了悬崖外面，在把朗姆拉回来的瞬间，竹内清正反被那股力道甩了出去。
此时此景，恰如当时在人鱼岛上服部平次和远山和叶经历的一幕。
然而这一次，悬崖上再没有一棵树能缓解他的下降趋势。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一瞬间竹内清正本该反应不过来，可是当身体一沉，他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过往的一幕幕——
年轻时在□□中无法无天的经历，机缘巧合加入组织，在任务中结识了朗姆，因为在任务中为朗姆当了一枪得到对方的赏识，因为旧伤的积累不得不从一线行动中退出，又接受组织的安排恢复真身隐藏在江古田。
然后……
【“哇，大叔，你这里有好多小猫啊，真可爱！”】
【“大叔，你这里还有鸽子吃的东西啊，真是太好了，我找了好多家，只有你家有呢。”】
【“竹内大叔，我养的鸽子生了一窝小鸽子哦，超可爱的，等它们大一点我带来给你看！”】
【“竹内大叔……”】
下降的趋势陡然一滞，竹内清正缓缓抬头，对上一张因为用力而微微扭曲的脸。
可即便是在漆黑的夜色中，竹内清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他看着长大的脸。
那如走马灯一般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面孔一点点变大，渐渐与眼前的面孔完全重合，恍然间看到，竹内清正竟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他讷讷唤道：“快斗……”
紧握的手在他的呼唤之后有一瞬的僵硬，随即他听见对方艰涩的声音：“竹内大叔……”
这一声呼唤终于将竹内清正唤回了现实，他看清了那张混合着汗水的紧张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他轻叹一声：“果然是你啊，快斗。”
“如果说你是黑羽快斗的话，那么一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人，是工藤新一，对吗？”
“是。”
黑羽快斗短促地应了一声，吃力道：“可是不管我们谁是黑羽快斗，现在都不重要了，把你的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明明已经危在旦夕，谁知竹内清正却对黑羽快斗的援手视而不见，他只是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以为我挺了解你的，可我从不知道你居然真的和工藤新一有过往来。”
竹内清正笑了笑，仿佛又想通了什么：“也是，你们两个长得那么像，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也说不定，这么想来你们会认识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并不觉得黑羽快斗隐瞒这件事有什么问题，正如他们不会因为黑羽快斗的否认就放弃对他动手，他也不会在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放弃为对方求情。
站在他们每个人的角度看去，他们谁都没有做错，唯一错的，不过是从一开始，他们的立场就不同罢了。
所以竹内清正此时这般说也不是怪罪黑羽快斗，只是觉得自己临死之前，居然能窥到一丝真相，也不知道该满足还是唏嘘。
“你想知道什么，等你上来之后我可以一件件讲给你听，但是现在，你先把另一只手给我。”
黑羽快斗费力地抓着竹内清正的手，额上不断有汗珠落下，这熟悉的一幕刺激的他大脑生疼，明明此时趴伏在山体上，他鼻尖萦绕的却都是那个废弃仓库中令人生厌的灰尘与铁锈味。
额角青筋暴起，黑羽快斗紧咬牙根，因为太过用力口腔中都泛起淡淡的血腥味，“你先上来，竹内大叔，算我求你！”
“求我？”
竹内清正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继而苦笑：“快斗，虽然我不知道身为‘君度’的是你还是工藤新一，亦或者是两者都有，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能在组织的监视下偷天换日的。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轻颤：“最开始我亲手抓回来的人，是你，没错吧？”
黑羽快斗并不回答，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回不回答，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们都很清楚，而他，似乎也明白了竹内清正不愿被他所救的原因了。
“你看。”
果然，见他沉默，竹内清正道：“我害了你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你是真的失去过记忆，对吧？”
“没有意义。”
黑羽快斗道：“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不是吗？是你亲手抓回来的我又如何，我真的失去过记忆又如何？现在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
“如果结果是光明的，何必要在乎过程中遇到的黑暗呢？”
“更何况，与你们组织为敌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遭遇这一切，你没必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认真算起来的话，我其实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不管是我还是新一，我们恐怕都会面临更为艰辛的局面。”
“果然，这真的像是你会说的话。”
竹内清正摇摇头，“可是快斗，你的磊落不计较，只会更加衬托出我的卑劣罢了。”
“况且，我做过的错事又何止这一桩呢。”
竹内清正闭了闭眼，那些曾经在岁月长河中逐渐褪色的记忆，那些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忘的过往，在刚刚的走马灯中都变得清晰起来。
“我累了啊，快斗。”
竹内清正睁开双眼，在有意识的时候，面对死亡，他表现出的并非是本能的恐惧，而是看透一切的释然：“其实我早就已经厌倦了组织中的一切了，只是我没有勇气改变现状，所以才会越陷越深。”
那些年少轻狂的念头，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安稳生活中被消磨殆尽，他借着完成组织任务的名头，触碰到了自己从未接触到的，只属于普通人的人生。
当对着街坊邻居洋溢着和蔼的笑容时，他好像也短暂地挣脱了组织的阴影，只是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宠物店老板而已。
只是夜深人静，当一切陷入黑暗之中时，浸满鲜血的双手总在提醒他，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于是在极其偶尔的午后，一个人躺在门口的长椅上惬意地晒着太阳的时候，他也会想，如果从一开始他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就好了。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平凡简单的生活就好了。
可惜世事无法从头来过，于是曾经的错处，在数十年后反噬自身，要他为之付出代价。
犯过错的他们，一个都逃不过。
“这次，我不想再继续了啊。”
竹内清正笑了笑，那笑容称得上温柔，“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快斗，这都是我该得的，而你……”
他垂下的手在怀中掏了掏，将一物递到黑羽快斗面前。
黑羽快斗的目光不自觉落到竹内清正的另一只手上，他愣了愣，只见出在竹内清正手心中的，赫然是他被组织抓回去时带在身上的钥匙。
那钥匙保管得极好，就连钥匙扣上黑羽悠的同款毛毡都没有半点脏污。
黑羽快斗没想到这东西会在竹内清正手上，更没想到这东西就被他贴身带着，他抬眸看向竹内清正，却见后者面上全然是一片属于长辈的和蔼。
“快斗。”
竹内清正最后一次唤他：“回家吧，快斗。”
黑羽快斗霎时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