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木泠抠门成瘾,想用鬼车的毛装点坐骑,便不许谢乘云动用利器。
谢乘云受她掣肘,只能赤手空拳应对鬼车。
鬼车乃上古妖物,实力自然不容小觑,尤其是那九副鬼哭狼嚎般的嗓子,甫一开腔,便吵得谢乘云头昏脑胀。
他堵住耳朵对江木泠道:“找张静音符给我。”
江木泠在乾坤袋里慢吞吞地翻翻找找,“没有。”
“我给你现画一张。”
说罢她掏出黄纸朱砂,端坐在地上,将灵力凝于笔尖,正要落下第一笔,忽然顿住,抬头看向谢乘云,他被鬼车的翅膀扇得上下起伏。
很平淡地啊了一声,“我忘了静音符的笔画次序。”
见状谢乘云怎么能不明白,虽然身体在空中游来荡去,但两双眼睛始终死盯着她,“你故意的!你报复我。”
江木泠没有承认的打算,神色如常地说,“怎么会呢?是我才疏学浅学艺不精而已,等我翻书找找。”
说罢又慢悠悠地摸出符书来,一页页地细看。
等她找到了,谢乘云早就双耳流血,彻底成了个聋子。
求人不如求己,谢乘云见她如此推脱,心想无非是小瞧他,认为他赢不了鬼车,想看他的笑话。
他偏不让她如意,而且要不用任何兵器地把鬼车降伏,好教江木泠对他刮目相看。
一手捉住鬼车翅膀,谢乘云轻巧地翻到它身上,距离猛然拉近,九头鼻腔里满满都是他血液的香气,当即张开黑洞洞的大嘴,露出一口寒光四射的獠牙,朝他啃来。
可惜它们共用一个脖子,并且嫉妒心极强,都不允许其他的头第一口吃到谢乘云,一旦有其中一颗离谢乘云过近,其他的头便要把它挤开,甚至有脾气火爆的,侧过脸去咬它的耳朵,直咬的血肉模糊才肯罢嘴。
谢乘云见状故意把自己的手放在一颗头附近,那颗头马上受到群殴,双耳被咬掉,他依法炮制,另一颗头也被同伙重创。
他很快从中得到趣味,扔下鱼饵,兴致勃勃地看它们自相残杀。
这厢江木泠见谢乘云一改往日懒散模样,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对付鬼车,甚至应对地很有章法,放下心来,转身走到被定住的圆觉身边,扯下他额头上的黄符。
手指着奄奄一息的锦衣君问道:“你的靠山倒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身血脉重新流淌,圆觉四肢像被蚂蚁爬过,麻痒不已,稍稍活动一下,才觉缓解。
他方才虽不能动弹,但神智清醒,将锦衣君如何被擒看得分明,往日威风凛凛的锦衣君此刻只是一只秃毛乌鸦,很没有尊严地被江木泠关在了笼子里。
虽然他的爱宠鬼车还在和谢乘云打斗,但圆觉知道,鬼车不过是一只不甚聪明的妖物,虽然长了九颗人头,却口不能言,可见活了几千年也没修炼出慧根,迟早会被江木泠也收到镇妖笼里。
自知大势已去,圆觉苦笑一声,“还有什么好说呢?”
江木泠闻言,挑了挑眉毛,她原以为圆觉会以金钱利诱一番,毕竟这么多年清泉寺的香火颇旺,积攒下来的布施以及香油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当然即便圆觉提出来,她也绝不会收,只是为了凸显她高风亮节,行侠仗义的形象。
然而圆觉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和尚,便以为江木泠也是如此,丝毫没往这处想,凄惶道:“贫僧自吞下妖丹那一刻,便曾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仙长,我只是想活而已。”圆觉找到蒲团缓缓坐下,“想活有什么错么?”
江木泠立在他面前,双目下视,地宫烛火为她的面容渡上一层暖融融的光,好似一尊圣洁慈悲的神女像。
“想活当然是没错,但你为了活命也剥夺了一只吸血蝙蝠的妖丹,它如何炼出这一颗妖丹,其中的苦楚你未曾经历,无法体会,那它又何其无辜地做了你的续命药?”
圆觉道:“仙长也说它是只蝙蝠妖,不过是蒙昧未开化的牲畜而已,和俗家人宰鸡杀羊有什么分别?”
江木泠听他如此傲慢,全无得道高僧该有的慈悲的怜悯,冷笑道:“它既已结出妖丹,必然已开灵智,和你一样通情理,识万物,吃它的妖丹和吃人心肝有什么分别?”
“何况你妖性大发,通过成勇吸了多少人血,害了多少人命?单为自己苟活于世就如此残忍,还说自己没错?”
在让成勇动手之前,圆觉都经过仔细的筛选,道:“他们都是些游手好闲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托生在米缸里的蛀虫,生时没做什么好事,死了反倒为我清泉寺添些福德。”
见圆觉如此冥顽不灵,高高在上,显然是身强体健,忘了死亡来临前的痛苦,江木泠扯住他的领口将他拎起来,决心让他吃点苦头。
双手捏开他的嘴,两指猛地戳向他丹田之处,妖丹察觉到灵力波动,缓缓地顺着他的食管升到他唇边。
江木泠将妖丹装到葫芦里,随后把圆觉搡到蒲团上,“如何,现在是什么感觉?”
圆觉的怪病本就是靠妖丹的力量压制,此时妖丹离体,他原本的病症迅速显现出来,甚至因为几年过去,更加的严重。
原本还算平整的皮肤,瞬间沟壑纵横,,黑髯干枯发白,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
胸腔一股汹涌热意,横冲直撞到喉咙,圆觉手撑着蒲团,呕出一大滩黑血来。
他浑身的生机彻底被抽走了。
江木泠问道:“现在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死后为清泉寺添福德这种鬼话吗?”
圆觉浑浊的眼珠转向她,喘得像一只破烂的风箱:“我是为了整个清泉寺。”
“清泉寺建寺百载有余,历任四届住持,日益光大,可到了我这代,通源愈发地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这不是喜闻乐见的好事?通源建造清泉寺就是为了让菩萨保佑这里风调雨顺。”
圆觉缓缓地摇摇头,“对于清泉寺不是如此,乡民们事事顺心,家宅安宁,过得平安幸福,谁还记得来跪拜菩萨,求菩萨保佑?”
“如果长此以往,清泉寺香火必然日益凋敝,门庭冷落。”圆觉眼角渐有泪光闪烁,“我师父坐化之时将住持之位交给我,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一定要延续清泉寺往日荣光。”
“我怎么能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听了他的动机,江木泠茅塞顿开,脑海中的脉络终于连了起来,她难以置信道:“就因为这个理由,你就和锦衣君勾结,你为锦衣君修庙,收集念力和人皮,锦衣君派鬼车夜行,在通源百姓家中滴血,沾染诅咒,百姓们身缠厄运,自然想着来清泉寺拜菩萨,清泉寺的香火就越发鼎盛。”
圆觉点头,“正是。”
“但贫僧和锦衣君约定,只让鬼车散布些头疼脑热的诅咒,等他们来寺里祈告,便帮他们解咒,贫僧只为了让百姓永远记得,尊崇我清泉寺,贫僧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江木泠被他一番粉饰言论气得火冒三丈,喝道:“你问心无愧,菩萨慧眼怎么被你用油墨封住,怕菩萨得见?”
“分明是你自己私心想寻求长生不死,永远执掌清泉寺,名利双收,还非说是为了整座清泉寺,清泉寺有菩萨坐镇,保佑一方平安,百姓只会感念菩萨恩德,愈发尊敬,怎么会就此忘记?你执念太深,自视过高,这世上没了谁不能转?皇帝死了还有继任,你焉知下届住持就是个脓包,清泉寺非得在你手里发扬光大?”
江木泠骂的掷地有声,把谢乘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也发表了一番高论,“这老光头比你还要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被含沙射影的江木泠瞥他一眼,没好气道:“魔主大人还是专心对付鬼车吧,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制住它,要留在这过年吗?”
谢乘云被她噎住,鬼车此时也意识到不对,身子倾斜几分,斜斜地飞掠过去,谢乘云身形不稳,右手不妨被其中一头咬了一口。
尽管他及时拔了出来,还是让鬼车尖利的牙齿,咬出个口子,血珠顿时鼓了出来。
尝到他的血味,鬼车登时迷醉不已,迫不及待地要把谢乘云撕成碎片,吞到肚子里。
它们兴奋的尖啸不断,谢乘云强忍头晕,从乾坤袋里掏出江木泠给他的一百多块上品灵石,塞到鬼车的其中一张大嘴里。
灵石甫一入口,口腔被撑满,它便没了声响。
谢乘云见十分有效,便要往另一张大嘴里也塞几块灵石。
“等等!”江木泠眼见自己辛苦攒下的灵石竟然进了鬼车的嘴里,怎一个疼惜了得。
让谢乘云对付鬼车,原也是为了历练他,他整日在魔界待着不见人,修炼上懒怠不说,那一身皮都养的娇嫩不已,稍稍摁几下便留个红印子。
既然要执掌魔界,怎么能是整天弱柳扶风的模样。
可他要糟蹋自己的灵石,那历练的事便没什么要紧。
“你下来!”
谢乘云来了犟脾气,“我就不。”
然后手下抖抖索索地又往鬼车另一张大嘴里倒了些灵石。
他算是把江木泠那些抠门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浪费她的灵石,比割她的肉都疼。
正此时,食婴鬼总算带着它拐骗来的大黑狗来到江木泠身边。
方才它费了许多力气才找到犬吠所在的地方,那里果然有一只溜光水滑的黑皮大狗,可那条狗比他还高几寸,看它的眼神有些睥睨众生的霸气,怎么肯乖乖地跟他走?
为此它又去山里的猎户家里偷了几个肉包子,才总算把这条馋狗引到清泉寺地宫。
“仙长,狗小的带来了。”
江木泠朝它赞许的一点头,表示它来的正是时候。
食婴鬼见她又有了实体,显然是没死,刚刚却用灵魂吓唬它,让它以为是厉鬼索命,果然这些能修仙的人心眼都多得和筛子似的。
江木泠划破大黑狗的腿,接了些黑狗血,治好它的伤口,后又把大黑狗牵到鬼车身前,鬼车一见便觉魂飞魄散。
它原本有十颗头,被天狗咬掉一颗,如今只剩下九个脑袋,所以十分怕狗,一见狗就想起断头之痛。
它慌慌张张地在地宫顶上飞了几圈,想找个躲藏的地方,
谢乘云拽着他背上的羽毛,被它带得左摇右摆。
江木泠道:“我要往它身上泼狗血,你下不下来。”
谢乘云想到粘稠的狗血,十分嫌弃,若是沾到他身上更是难以接受。
只好阴着一张脸,从鬼车身上跳下来。
鬼车这时猛地往方井扎去,这是它平时睡觉的地方,令它感到很安全。
江木泠连忙飞步越到栏杆之上,朝着它的九颗脑袋把狗血均匀的撒上去。
黑狗血本就克邪祟,鬼车又惧怕狗,登时便吓破了胆,趴在井地不住地抖。
江木泠轻而易举地把鬼车收到笼中。
谢乘云见她早知道怎么对付鬼车,却故意看他和鬼车缠斗而置之不理,不禁大为光火,又看看自己手上破的口子,现在还有血珠渗出来,便煞有介事地把手指举到她脸前,“就是因为你袖手旁观,本尊才被它咬了一口,你怎么赔?”
江木泠本想说他上古史学得不精,鬼车怕狗这事都不知道,但想到他听了这话一定要像被点着了似的和他吵架,便按下没说。
捏着他的手指端详片刻,江木泠心道这么小个伤口也好值得提?
但面上却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神气,拿出帕子来擦掉流出来的血,“疼不疼?”
谢乘云陡然听到她如此温柔的语气,登时不自然起来,略带三分薄怒道:“当然疼了。”
“你让它咬一口……”
话没说完,江木泠将他的指尖轻轻含到嘴里,舌尖柔软地卷过来,摩挲几下。
“好了吧。”
说罢她就收拾了几个镇妖笼,揪着圆觉要离开地宫。
谢乘云却呆在原地,他盯着自己的伤处,没有了血迹,只是一个小小的口子,而方才柔软温暖的触觉仿佛还留在这里。
见他没跟上来,江木泠回头若无其事道:“愣着干什么?走呀。”
“哦。”谢乘云神思归位,快步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