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莉回校了,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最角落,桌面上散落了一叠卷子,她整理好,坐下认真听课。
中饭时胡莉早早等在走廊上,笑得灿烂,看到于沫低头走着,靠近与之并排:“沫!”
于沫一直小心脚下,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惊喜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许于沫自己也没察觉,不同于跟别人在一起的紧张、局促,她在胡莉面前是全然放松的。
“就今天,这么多天没见,想我没?”
于沫回答不了,她不愿说违心的话,也嘴笨转移不了话题,她选择沉默。
胡莉早知道于沫不会回答,不在意,只是热烈地表达:“这么多天没见我可想你了。”
于沫觉得她们两个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变得更亲密,至少于沫这么认为。
胡莉一个月没来学校,有点怀念,“我们去三楼吃面吧。”
于沫没有异议。胡莉:“沫,我很喜欢你送的话筒,现在经常拿它唱歌呢。我都忘了问,你为什么送我话筒?”
话筒是上上个月于沫送的生日礼物,她不假思索的说:“感觉你很喜欢唱歌。”
“我确实喜欢,你懂我。”
于沫想到什么,在脑中措辞好几遍开口:“我现在已经不吃晚饭了,晚上不能和你一起吃了。”
“减肥吗?”
于沫点头。
现在的每一天对于沫来说都在眨眼间。
晚自习结束,于沫和胡莉慢慢走,关于胡莉的病,她不说,于沫从来不会主动问。
寒风吹得人一哆嗦,夜晚总是让人看不真切。
胡莉有太多话憋在心里,轻声说:“我以前也经常生病,这次不知怎么的病的特别严重。我很多时候都觉得我对不起我爸妈,把我养这么大,现在还要照顾我。”
“你也不想的。”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于沫突然也想找人倾诉,也许是五层楼梯爬的太累,也许有人可以拉住她。
她艰难开口:“我想到我的爸妈会伤心,我妈妈是生活小白,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小孩子尿床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我尿床了,我妈就会打我。”
“然后呢?”
两人终于走到宿舍门口,面对面靠在走廊栏杆上,于沫自嘲道:“她一打我,我就哭得更凶。她又看不得我哭,继续打我让我不要哭。”
于沫面朝另一栋寝室楼,指甲不自觉掐进肉里,接着说:“我初中的时候,我妈出车祸住院了,当时我爸……”
眼泪先于话语落下,杂音又出现在耳边,她闭上眼睛缓一缓,指甲掐的更深,“我爸……”
后面有人经过,于沫低头就着衣袖擦眼泪,“他在家骂我妈妈,很难听。”
胡莉抬手演示:“你的手也会这样掐着吗,我也会。生理上的痛永远比不上精神上的。”叹口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于沫一下子想到: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的痛被轻易揭过了,没有谁对谁错,就像她也不会完全懂得胡莉的痛。
所以其实总有一段路只够一人走,没有回头路,要么是万丈高崖,要么是康庄大道。
—
张娟和于伟吵架了,起因是张娟辅导于晓月写作业,像以往一样,没多久张娟烦躁,于晓月哭泣。
于伟看到这场景就火大,忍不住万分嫌恶道:“能不能跟她好好说的。”
张娟有一瞬间怂了,但她认为自己是占理的一方,气势微弱地叫板:“我跟她好好说她能听?我是教不了。”
“你能跟她好好说她能这样?”
张娟对于晓月提高音量,“让你爸爸教你。”说着起身,于晓月这个犟种最爱唱反调,拖着张娟跺脚。
张娟满意地笑,得意忘形地说:“让你爸爸教你,我可教不了。”
于晓月使劲摇头。
张娟矜持地坐回去。
于伟离开大厅,发出非常短促的笑声,充满讥讽意味。
于沫埋在被子里,戴上耳机,阻隔所有人的声音。
晚上于沫上完厕所回到被窝,万籁俱寂,她盯着天花板,无限情绪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无声无息地流泪。
她想起小时候,小学的她是一个快乐的小孩,有两个最好的朋友,学校里大家都一块儿玩,好像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那时候于伟出去打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在家,于沫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能是因为张娟老是跟于沫念叨,她在生于沫住院的那段时间于伟只来过一次以及于伟想要男孩最后却是个女孩。
不过不管怎样,于沫照样过得舒心自在。
直到于沫初中的时候,于伟回G市。正好是暑假,于伟整整两个月没出门工作,家里揭不开锅,张娟多次让于沫传话,催于伟找工作。
于沫不知道怎么跟这个爸爸相处,有次要开家长会,张娟说可以让于伟去,于沫说话有些尖锐“我不要他去,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我的家长会。”
当时于伟在场,于沫其实就是特意说给他听的,但说完有点后悔。原本尴尬的关系变得更加僵硬。
可是于伟也说过让于沫伤心的话,过年的时候,有个叔叔来家里拜年,和于伟在大厅聊天,于沫在房间。于伟当时说了句:“要不是她学习好,我才不天天接送她。她学习差,我还接送个啥,让她自己走路。”
于沫不是很明白这句话,但本能地觉得这句话让她心情低落。后来她明白过来,孩子成了他炫耀的资本,而自己在他眼中只剩下这点价值。
—
于沫给了自己一个月时间调整,可怠惰成为了习惯,她再也没回去,就这样浑浑噩噩经历学考、期末考、寒假,到了高二下学期。
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学校为加强学生体育素质,强健体魄,举办排球比赛。
高二有十二个班,三个班一组比出胜利队伍,会有四个班进入半决赛,最后根据赢得的场次进行排名。
三班顺利在小组比赛中胜出,半决赛赢下第二场时,全班沉浸在喜悦中,大家迈着轻快的步伐去食堂。
朱棠和邱荟都是排球队成员,打完比赛便顺势一起吃饭,朱棠洋溢着笑,叉腰夸张道:“哈哈哈我们居然赢了六班,听他们说,六班实力很强,我们实力也很强嘛!”
邱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语气上扬:“我们到现在也没输过,我们本来也不弱。”
“好好吃一顿犒劳犒劳自己。我对最后一场对哪个班来着?”
“七班。”
“我去向我七班的朋友探听下情报。”
这场对三班来说十分重要的比赛在某天下午拉开帷幕,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之下,微风在地面卷起一个小璇。
比赛进行到四分之一,三班有人疑惑,“刚刚这个球是出界了吧,老师怎么给那边分。”
“这个地方离老师最远,可能没看清。”
“那我们要说吗?”
其中一人看了眼比分说:“我们优势挺大的,算了。”
比赛到了后半程,两班比分追得十分紧,一个失误就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这时三班面临同样的情况,七班高喊:“出界了,没在线里。”
站在那一边的全是七班同学,甘可站在裁判旁,垫脚望去,下意识为三班辩护,带着点疑问,弱弱地说:“没吧,看着没出界啊,压线了吧。”
两方对峙,僵持不下,裁判把分给了七班。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三班紧盯排球,仿佛要看出花来。
最后一球定终局,排球压线弹起落下,在地上滚了一圈,七班暴出轰鸣的欢呼声。
三班低头看球,沉默地站着。
半决赛四个班,三班、六班和七班各赢两局,三个班再比一轮。
当晚,悲伤、愤怒充斥着三班,很多人都无心自习,几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
聂倩进教室没有发火,也没带往常的微笑,难得轻声细语,温和地说:“我知道大家现在难过,但我们只是输了一场罢了,之后我们还有比赛,只要努力,可以再赢回来。”
甘可吸气:“我们对这场比赛有异议,我们只是不服气,中间有个球我们班同学看见明明出界了,裁判给了对面分。”
聂倩只当是输了比赛大家心情不好,原来有更深的原因,但她不能偏私,理性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当场指正?如果我们赢了,这事就是无可厚非,大家也会把它当小事就这么过去了。现实是我们输了,所以揪着它不放,是我们把机会拱手让人了。我知道大家心情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好心态,迎接接下来的比赛。”
朱棠揉揉哭红的双眼,靠在邱荟肩上举手,声音有些颤:“那甘可说看到七班偷偷换人了,这怎么说?”
聂倩看向甘可,眼神询问,“对,我看到了,当时球传到我们这边,七班偷偷换了个人上去,我认识,那人是个体育生。”
聂倩叹气,班上一时怨声载道,义愤填膺,“我们就是不服气,他们赢得不光彩。”
“跟他们理论他们还满口否认,以为我们不认识谁是谁。”
“我们也想心平气和,但就是气不过,我们有个边界球,他们说出界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难道因为他们班主任是年级组长,我们就该输?”
越来越多的声音伴随着抽泣,聂倩拍拍讲台打断,提高音量:“我知道大家这么气愤的原因了,可是过去的已经改变不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不要给别人钻空子的机会,也不要给别人钻了空子,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聂倩拉着排球队员去篮球场加训,灯光照亮一小片天地,所有队员脸上透着坚毅,接实每一个球,走好每一步路。
三班和七班正式结仇,双方各执一词,外界只当听个事,能体味其中酸甜苦辣的也只有当事班。
三班憋着一口气,化悲愤为动力,一心要与七班一决高下。
那日阳光正好,比赛开始前,队员围成圈,一个个把手搭中间,齐声:“加油!”
三班一些人高举事先做好的应援牌,单源高喊:“三班,加油!”,在场三班同学紧随其后,斗志昂扬:“三班,加油!”
每次得分都发出轰鸣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每次失分都不厌其烦地安慰“没事没事。”
单源站在比分牌旁,盯紧每一次翻牌,时不时在小局结束插空带动全班喊“三班加油!”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比赛,下课铃打响还在继续,每个人不觉疲惫。
局势渐渐偏向三班,三班掌握赛点,最后一个关键球由七班发出,球偏离航线出界。
三班以二比一拿下比赛,很多人抱着朋友、队友喜极而泣,聂倩哑着嗓子激动宣布:“我们赢了!好好好,我们赢了!”
聂倩给排球队员开小灶,请他们在食堂吃大餐,犒劳他们这些天的努力。
可高兴过后,巨大的委屈、难过依旧笼罩三班,朱棠抽了一张又一张纸,止不住眼泪,对邱荟小声哭诉:“为什么明明赢了,我现在还是伤心。我今天晚饭和我其他班朋友一起走,她们都觉得我太夸张了,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激动。我真的被气到了。”
邱荟拍拍她的背:“其实很多人都不了解我们两个班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跟别人说,她们都很惊讶。而且不是我们班的人可能真的很难体会我们这种情绪。”
聂倩再次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入教室,看到各方位抽纸、擦眼泪、擤鼻涕的人,下决心:“走,我们去操场。动作轻点,其他班在自习。”
夜晚天朗气清,操场漆黑一片,借着周围高楼的微光才描绘出模糊的轮廓,零星几人在跑步。
聂倩让大家躺在草坪上,嗅着青草的气味,感受风轻轻拂过身体的每一处,仰望天空,星星闪亮,一架飞机缓缓经过,前所未有的宁静包裹每一个人。
过一会儿,甘可和邱荟去到看台,甘可一只手托着下巴,眉头紧皱,泪眼朦胧地盯着一处。
邱荟看了一眼,双手撑在栏杆上,垫脚向远方喊:“去你的有病啊!!”
单源当仁不让:“宁运卫以后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深谦竖起大拇指:“牛,单哥,牛还是你牛。”
此起彼伏的喊叫如潮水,汹涌而激荡。
大家围成大圈,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