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怀里的人似乎清醒了点,不再喊心口疼。
只是仍然紧紧抓着谢以清,指尖都发白了。
施明寒嘟囔了一句,声音很小。
谢以清没听清,把耳朵转过去,“你说什么。”
这个动作让施明寒突然激动。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显然陷入了魔障。
谢以清心都揪了起来,林菀那个女人怎么配让施明寒道歉,必须叫醒施明寒。
“明寒,醒醒,明寒,你看清楚我是谁?能睁开眼吗?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大提琴般2的低沉男音突破了那层壳子,进入了施明寒的精神世界,被引导着睁开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那双刺目的盛满担心的丹凤眼。
“你走开!不要担心我!”
施明寒去推谢以清,反而被他抓住双手禁锢在大手中。
“清醒了?我是林菀吗?”
施明寒流露出一丝疑惑,搞不清和林菀有什么关系,老实地摇了摇头,“你是谢以清。”
“为什么要推开我?”
“因为不想你担心。”
谢以清问什么,施明寒就回答什么,这副乖顺的样子安抚了谢以清躁动的心,也总算找回一些智商,甚至有心思开玩笑。
“为什么不让我担心?心疼我?还是我不配?”
“才不心疼你。”他牙齿咬住下唇,身体蜷缩起来,泪水再次泄洪似的溢出,“是我不配。”
像一个被抛弃的幼兽,舔舐自己的伤口。
又像一个贝壳,牢牢合上封闭自己。
谢以清觉得自己嘴贱,好好地又搞成这个样子。
忙不迭把人揽在怀里强迫他改变姿势,强势地撬开贝壳,亲吻发红的眼角。
这一刻施明寒和调查的形象重合,谢以清很想告诉他,没有谁配谁不配,每个人都是自己,都应该成为自己。
还不是时候,他轻轻地吻走泪珠,学着记忆里的动作,一下一下轻拍脊背。
药效终于上来了,施明寒在谢以清怀里环着他的腰,沉沉睡了过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对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更是雪上加霜,让谢以清辛辛苦苦一个月的努力一朝回到解放前。
施明寒病恹恹地靠坐在床上,手里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着。
“还难受吗?”
“嗯。”
带着浓重的鼻音。
看着实在低落,谢以清有心活跃气氛,“听说感冒发烧的人里面会更软更热,让我试试。”
“好。”
“……”
“啊,疼。”
谢以清不轻不重弹了一个脑瓜崩。
“好什么好,不好。怎么不懂拒绝?”
施明寒瘪了瘪嘴,生病的时候总比平常要脆弱一些,把自己塞进被子里,不理谢以清。
谢以清拉开被子,“别蒙着头,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面色凝重,内心莫名不安。
他在施明寒的眼里看到了死意,唤起了他不美好的曾经,没人知道他见过秦莲沁最后一面。
年轻貌美的母亲变成了凋零的荷花,暮霭沉沉,看到了他也没什么表情,就说:“哦,你来了。”
不是不爱,而是没有力气了。
年幼的他没有看懂,被伤了一次心。
施明寒说好的时候,他抖了一下,因为害怕。
施明寒和母亲总归还有不同,母亲是花开花落,因为被掘去了根,是不可避免的凋亡。
施明寒是殉道者,有着遥远的目标,纵使踽踽独行,也会因着一份追求,支撑自己活着,他的死是伴随着目标的完成而陨落。
谢以清双手交握抵在额头,想到了很多。
他拿出手机给曾诚发消息。
谢:会有人被折磨之后还想依赖那个人吗?
谢以清是放假了,曾诚还在谢氏苦逼工作,完了还要在朋友圈看哥跟嫂子出来玩,现在又遇到这种问题。
不过谁让他是大哥。
增城:应该不会吧,这不就是纯傻逼吗?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看金鱼不就直接杀了那个人
这提醒谢以清,这种事问金鱼说不定有奇效。
谢:没你事了,工作去吧
接着去找金鱼。
谢:会有人被折磨后还想依赖那个人吗?
金鱼很快回了消息。
金鱼:斯德哥尔摩
斯德哥尔摩?是谢以清没听说过的名词,他上网查了一下,是一种心理疾病。
会在极端恐惧中对加害者产生情感认同,并进而形成融洽关系。
谢以清的疑问越来越多,施明寒身上的谜团像个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那副《归途》、ptsd、不停地道歉、斯德哥尔摩。
还有最初的誓言:要蒋正安、林菀之流付出代价。
好像有两个施明寒站在他面前,一个燃烧着无尽的火焰,一个沉溺在无光的深渊。
看似矛盾,却和谐地共存于一身。
“画中的少年是你吗?” “我就在这幅画里。”
“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一朵向日葵开在白狐身前,《归途》中也长满了向日葵。
怪异。
砰——
东西砸地的声音阻止了谢以清深想,打开门,是施明寒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刚没拿稳,把水杯掉地上了。”
热水在瓷砖上肆意,却带给谢以清难以言喻的实感。
他是他的丈夫,他的爱人,是他的。
他不想再也有能力不选择放手。
*
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谢家老宅,谢以清的堂哥跪在谢老爷子面前。
谢大伯和谢夫人,谢三叔也都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喘。
堂哥谢玉成紧紧握着拳,“孙儿知错。”
“你错在哪?”
“错在不该轻敌。”
谢老爷子失望,“轻敌?对方联合投标,报价只比你多0.1个百分点,你说轻敌?谢玉成,你太自以为是。”
他抬起了手杖。
谢玉成脸色唰得惨白,咬紧牙关,闷哼从牙缝中挤出。
谢夫人掐紧了谢大伯,死死盯着谢老爷子,却始终不敢说话。
谢老爷子居高临下,“谢玉成,你是家中嫡长,本应担当大局。管家,让谢以清回来吧。”
管家应是。
“是谢以清,爷爷,是谢以清。他手底下的人在公司里,一定是他把消息透露出去的。”
“荒唐,谢以清为谢氏做了这么多,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你要是连谁背叛的谢氏都找不出来,就给我趁早离开。”
谢大伯突然开口,“爹,玉成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给他点时间,他一定能找到是谁。”
“是啊,爹,玉成只是一时不察,人总要有犯错的机会。”
谢三叔看似帮腔。
“犯错犯错,他犯的错还少吗?”
平心而论,谢玉成只是不如谢以清,毕竟是谢家长大的,除了谢修乘,其他人能差到哪去。
“上菜吧。”
谢家的规矩,吃完饭代表这件事过去了。
要是哪天谢老爷子饭后才提,就不是一般能过去的。
晚上,谢夫人看见谢玉成背后的伤痕,又开始哭哭啼啼。
“我造了什么孽啊,嫁了个废物老公,连自己的儿子都看护不住。我当时真是瞎了眼觉得你谢家不错。”
“秦妹子也被你们磋磨死,你们谢家能养出来正常人吗?玉成,咱不争了,那老不死的眼里只有谢以清,你比不过他。”
“还有你三叔,也不是什么好人,跟自己的侄子勾什么心斗什么角,你谢家是有皇位要继承还是怎的?”
谢夫人和谢大伯既是联姻,也是两情相悦,谁知谢家只是表面光鲜,谢老爷子思想保守控制欲强,内里早就烂到不行。
见过秦莲沁的下场,更是吓得她多次催促谢大伯找借口分家,离的越远越好。
不说过得大富大贵,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也算幸福。
“妈,你不理解我。”
谢玉成倔强道,自小爸爸对他说,他是嫡长,谢氏总要交给他,一遍遍重复,他早被洗脑,将谢氏视为囊中之物。
“我不理解你,是,我又不理解你了,我把你养这么大,是要眼睁睁看着你变成这种人吗?妈是为你了好,听妈的劝,咱不争了。”
“妈。爸。”
谢大伯好似瞬间老了十岁,一言不发任由老婆打骂,嘴唇蠕动了两下,“做你想做的吧。”
谢玉成好似心中有块地方坍塌,半哭半笑,又似愤怒,“你让我自己选?你让我自己选?你不是一直替我做选择吗?现在为什么又让我自己选?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
无数的情绪在漆黑的夜中发酵。
夜空寂静而深邃,每一次发声,都应被夜空所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