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接星星确定身边这位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的年轻警官的确是他高中时期就常常见到的那个凌鸿时没错，神经大条外加思维跳跃。

就在他俩一个发愣一个无奈时，芮云已经迈着两条长腿款款走过来，乐乐的主人也拿着东西离开了，诊室里只剩面面相觑的三人。

“你好，我是芮云。”

凌鸿时猛地醒神，下意识伸出两只手握住了芮云的，平日办案子时的胸有成竹全不见了，变成一脸的忙乱无措：“你、你好，我叫凌鸿时，凌云的凌，鸿雁来时的鸿时，我、我今年二十八岁，在市公安局上班...那个、我们...能加个微信吗？”

他根本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个人，更别提注意到接星星逐渐无语的目光了。

倒是芮云缓缓抽出手，视线一寸寸地在凌鸿时脸上逡巡，最后停在对方被盯得发红的双颊上，昳丽的眉眼间绽开个不咸不淡却相当惑人的笑，薄唇轻启：“当然。”

所谓一笑勾魂，大概说的就是凌鸿时眼下的状态，他迷着眼摸出手机点开添加好友，接星星在一旁欲言又止，一边是老同学，一边是老板，凭心而论，两个都不是什么坏人，可眼前这气氛诡异的连一贯迟钝的他都难以忽视。

但张张嘴，接星星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会儿他真是无比希望计斐在场，或许还能挽回局面。

“好了，你们不是还有聚会吗？”芮云当面同意了好友申请，然后收起手机，好整以暇地提醒两人，“不用抓紧时间？”

两人这才如梦方醒，凌鸿时拍拍脑袋懊恼：“差点忘了这茬了，芮医生，回头再约，我们先走了！”

芮云笑着点头，摘下眼镜，一双狐狸眼上挑，黑白分明，眼睫如振翅鸦羽，美的不可方物，凌鸿时后退的脚步顿时一个踉跄，差点给人磕一个，简直没眼看。

接星星伸手扶了一把，心头瘆得慌，芮云那笑真有几分孙晋煊平时念叨的狐狸模样，走出店门时，他瞄了一眼凌鸿时脸上的傻笑，心里的不安悄然扩大。

幸好这会儿已经避开了忙碌的晚高峰，凌鸿时紧赶慢赶还是赶在计斐之前到了吃饭的地方，可站在门口时，接星星却倏地愣住了。

夜色掩盖，一路上他并没发觉异样，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猛然一顿，脚下再也挪不动一步，像是被什么死死钉在了原地，他微微抬着头，眼神空洞无光。

浓重的夜色却被明亮冰冷的光点亮——豪庭，熟悉的名字冷冷地矗立在上，盛夏的夜温度几乎没有降低，他却如坠冰窟，连骨血都被冰冻，全身的力气和热度似乎被无声地剥离，徒留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凌鸿时走了两步，觉察到身后一片寂静，于是回头招呼：“走啊，怎么站着不动？”

奢华夺目的光线从豪庭会所的大门里涌出来，将黑夜扮作白昼，掩饰了接星星惨白的脸色，他低下头，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掐了掐掌心，才竭力按下那股心悸，向前跟上了凌鸿时。

在身穿黑白制服的服务生带领下，他们走到一间布置清新雅致的包间门口，凌鸿时注意到接星星全程低着头，但只以为他是跟高中时候一样习惯了这样降低存在感，也没多说什么。

包间里向群已经坐在桌边等待，手里拿着菜单，循声望了过来：“来了。”

他跟高中时候一样仍是个大块头，肩膀宽阔，单薄的夏衫遮不住蓬勃的肌肉，但皮肤要比那时黑不少，脸上也多了些纹路，头发长了些乱了些，唯有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既没有见到好友的激动，对上接星星时也没露出惊讶。

反观凌鸿时就热情多了，哈哈笑着过去搂了搂向群的肩膀，又左右观赏他的脸，嘲笑道：“群啊，你咋又黑了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们大了几岁呢！天天在外头跑也该好好保护我们大摄影师的脸面啊！回头出名了再形象管理可就晚了！”

向群扯了扯嘴角，扯出个不太像笑容的弧度，算作回应。

接星星情绪更糟，连笑都难装出来，只好沉默着坐在了另一边的椅子上，掏出手机来看，这才发现十分钟前计斐给他发了消息说快到地方了。

没等他把这条消息转述给另外两人听，包间门就再一次被推开，这回进来的正是计斐，他穿着早上出门时的衣服，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在看到屋里的人后立刻转换成了笑容。

那笑容真挚热烈，烧得接星星眼眸一热，仿佛回到当年。

“向群，这回出去可真够久的，感觉有大半年没见了！”

向群站起身，拍了拍计斐的肩，认真道：“恭喜。”

他声音低沉，两个字说得沉甸甸的，屋子里几个人脸色俱是一变，尽管向群没多解释，但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计斐唇角的弧度颤了颤，有些释然地回：“嗯，谢了兄弟。”

几个人再一次坐下，计斐坐在了接星星手边，坐下后凑近了轻声问：“你是不是累了，还是手臂疼？”

接星星的脸色有异于平时的苍白，他下意识以为是上了一天班又过来聚餐累的，但接星星只是摇头，连声音都比平时虚弱：“没事，我还好。”

计斐没多想，安抚道：“我们早点吃完回去，你还在恢复期，不能太累了。”

听到那个“早点回去”，接星星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计斐瞧着放了心。

很快凌鸿时问你问我吵吵嚷嚷地点完了菜，等菜期间又和计斐聊得火热，向群安静地喝茶，被问到什么时才答上几个字，而接星星则是不安地坐着，手里捏着茶杯，半天也没喝上一口。

“接星星，接星星？嘛呢？”

直到被疑惑的声音打断，他才猛一抬头，手里不稳，杯子里的茶水都洒出去不少，幸好在冷空调的风吹下，茶水已经不算烫了。

“你还好吗？”计斐投来关心的目光，喊他的凌鸿时和向群也都看向他。

接星星摇摇头，面露歉意：“我走神了，抱歉，你刚刚问我什么？”

“我就是随便提一嘴，你这几年都在C市生活吗？”凌鸿时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嗯。”接星星点头，“毕业之后就一直在这边了。”

“你读的哪所大学啊？”大约是等的时间有点久了，凌鸿时没话找话地继续问，“C市这边的话...C大？”

接星星手指捏得更紧，半晌才轻声回答：“我...没上大学...”

他低垂了眼睛，像当年被欺负也一言不发的可怜模样，凌鸿时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他偷撇计斐一眼，用嘴型比了个“sorry”，本来好心替兄弟打探打探军情的，这下好了，直接捅了马蜂窝。

向群冷不丁来一句：“不读没事，我读了也没读完。”

他当然不是一个会讽刺人的性子，但接星星头低得快看不见眉眼了，他不清楚向群为什么没读完大学，可稍微一想也知道那是向群的选择，而他，他没得选。

桌上顿时就寂静了，计斐正准备说点什么解围时，服务员开始上菜，虽然等了好一会儿，但上菜后速度就很快，不到一刻钟，他们点的菜就上齐了，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终于来了 ，我都饿傻了！快吃，快吃！”凌鸿时借机打起了哈哈，率先拿起筷子道，“动筷啊几位，都不饿是吧？”

计斐也附和，顺手帮接星星洗好餐具，又贴心地把筷子递到他右手：“你要吃什么跟我说，我帮你挟，别不好意思。”

“就是，向群你也快开吃，这个鱼特好吃我跟你讲，上回跟我领导来蹭饭，那真是一口鲜难相忘，这不，今天正好宰计斐一顿，你赶紧尝尝！”

作为活跃气氛的神，凌鸿时并没有沉寂太久，立刻又拉扯起没话说了的向群来，“你可是今天当之无愧的主角，你不动筷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向群被他烦得厉害，反手挟了块鱼肉也不挑刺就往嘴里塞，顺便往凌鸿时碗里丢了个肉丸子：“吃你的，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接星星接过筷子，没有推拒地挟起计斐放进他碗里的一片牛肉，慢慢咀嚼起来。

计斐同嘴上不停的凌鸿时对视一眼，读出一点“松了口气”的意味，这才开始吃自己的。

重逢以来，他当然对接星星过去的那十年很在意也很好奇，可他没问，当然他问了的也没得到答案，但是没关系，只要人还在身边，他可以不问、不听、不说。

有凌鸿时在，即便刚刚有那么一出，饭桌上的气氛也慢慢重回了热烈，你来我往的，吃得开怀。

直到吃得差不多了，几人也没急着走，继续靠着椅背闲聊，向群话不多，但配合地摸出手机将这次采风的一些照片展示给好友看，接星星犹豫好一会儿，还是俯身靠近计斐：“我去趟卫生间。”

计斐从那些壮丽灵秀的景色上挪开视线：“好，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他指的是接星星受伤的手臂，但听在三人耳中却像是连上厕所都不放心接星星独自去似的，凌鸿时不由投来惊讶不解的视线，接星星立刻红了大半张脸，刷的起身。

“不用…我自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