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陪小吼儿过完了闹月，裴绥昭和虞霁初出商量出了她的大名：虞靖临，小名无咎。国泰民安，身体无疾安康，都寓意到了。禀报陛下和殿下的名字中，她们一致选中了靖临，也同意无咎这个小名。
“无咎无咎，姑母要去鹤尾了，那里是我们虞家的龙兴之地，你将来也要去瞧一瞧。要想姑母，好不好？”
奶娃娃回应她的只有不太舒服的哼哼。
虞栩睢和孟廓还有几名兵部官员一起同去鹤尾，筹备陆军军事指挥学院的事，这一去就得忙一阵，就算有心要回，估计也要等到下半年了。
她抱着无咎亲了又亲，舍不得走。看着还在排队的亲娘裴绥昭，虞霁初颇为无奈：“要不你带着她去？你去求求祖母和阿娘，正好我也能跟着过去。”
虞栩睢憋红脸立刻把孩子交到裴绥昭手上，轻咳一声：“我去瞧瞧她们准备得可有疏漏，昭阿姊，你不着急，你们有话慢慢说。”
裴绥昭抱着手脚都在动弹，跟她嗯嗯啊啊的孩子，做了一万遍心理建设不要哭，可还是没出息地眼红了，虞霁初看过来，她赶紧把头埋在孩子怀里掉眼泪。
虞霁初上前把她和孩子都拥住，低声说：“是我无能……”
“别惹我哭出声。”裴绥昭埋怨她，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分别难免伤感，她第一次当母亲，要和襁褓中的孩子长时间分开了，难道还不能哭一会？
孩子哭闹让宫人一状靠到虞素韵那，孩子被乳母接走了。两个当娘的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相拥安慰彼此。看出虞霁初有些焦虑，裴绥昭摸了摸她的脸：“不可以乱来，特别是修路的事，工期不能再紧了。”
别以为她不清楚虞霁初在打什么小算盘，肯定是问过幽荧那辆车能一直开，所以想快点把路修通，到时候从鹤尾到西京一晚上就能开到。
“好。”虞霁初颇为无奈，只能含笑应下。
马车驶出西京城门时，一阵撕扯的心痛感忽然而至，裴绥昭捂着胸口眨眼，阿蛮忙握起她的手：“娘子，可是哪里不适？”
裴绥昭勉强扯出个笑摇头，呢喃道：“无咎……”这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母爱在身体里疯狂滋长，她和她的孩子有了血肉相连的感觉。
岑稷很想替虞栩睢去鹤尾办差，但如今西京城内还离不了她，她只能给瑶娘母女和一干好友托了一堆物资。
天下开始休养生息，原本京鹤路全是女娘上工，现在沿途看过来，已有不少男人加入其中。裴绥昭手心紧了紧，女娘们要想活计不被全挤占完，要靠她们自己，也要靠即将走进大虞政坛的第一批女官。
陛下宣布公务科首批资格考在八月尾开考，这次特殊的秋闱终于来了，整个鹤尾人心激动，学习和押考题的氛围到了极致，路上走着都能撞到捧着书本看或负手默默背书的人。
裴绥昭暂时还体验不到这样的氛围，她被大雨拦在了驿馆。驿站旁搭有为修路工设的临时歇脚亭，雨声里爆发出的呵斥和哭喊听着让人心头生出悲凉。
她放下茶杯，顿了顿，才迎上虞栩睢的目光：“让人去瞧瞧。”虞栩睢轻咳一声，示意麻谷派人去看。阿姊早就和她单独谈过，这一路不可能避得开修路的人，只要遇上了，很大概率会碰上让裴绥昭心中不快的事，让她妥善处置。
暴雨把人拦在这，她是想拉着队伍前行都走不动，这是天意，不能怪她。
不一会麻谷回来了，犹豫片刻想在虞栩睢耳畔耳语，虞栩睢瞪她一眼：“说。”
阿蛮都不太敢吃的虫粉，在修路工眼里是稀罕的东西，闻起来香，吃了饱腹，吃完长时间有劲。绝大多数女娘们都有家有口，一口吃的自个省着，带回家给孩子和老人，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打仗后，男人回来想替女人，有的段监管官允了，有的坚决不允，那些女娘又得省着吃的回去供养男人。工期越拖越慢，累倒病倒的人数陡然增加，死了好几个之后，心中害怕被追责的官员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带食物回去，一经发现，罚粮罚钱，再犯，逐出，不再录用。
严令之下饿晕饿倒的人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人悄悄带。刚停了战乱，太多人生活在困苦中，朝廷的新田地政策又还没颁布，为一口吃的提心吊胆冒险，很常见。
这次被捉住的是个老妇，人已经被带了过来，听候发落。此段吏目一见过来的兵领头的穿着四目白鱼鳞武服，腿已经软了，丝毫不敢隐瞒，把事情经过详细托出，随后也一起来听候发落。有人跑得快，已经去请此段的段监了。
听到老妇说口粮都省回去给才八个月的孙儿吃了，裴绥昭忍不住开口问：“孩子的娘……不在了？”
“她倒在床上，用自个的血喂孩子！人快没了！老天啊！不开眼！我家的新妇那样好……”老妇涕泪纵横，喊得太撕心裂肺，直接昏死过去。
虞栩睢赶紧叫人来救人，又忍不住一直瞄裴绥昭，看清那凝重深沉还带着一丝悲戚的神色，她的心也跟着一沉。
傍晚裴绥昭没吃饭，等段监来后，坐那听了一会述职辞，等段监说完了，她长时间不出声，虞栩睢才忍不住唤她：“昭阿姊，你看这事……”
“我不是朝廷命官，你断，我听着。”裴绥昭打断她，语气有点冷。
虞栩睢强忍住抓腮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说：“依法依令，是陈大娘不守规定，不论她犯了多少回，这确实是被抓到的第二回，依令当逐。”听到这，于段监稍稍舒了口气，可没等他舒完，虞栩睢忽然带着笑意看向他，只是那笑意让他遍体生寒。
“法令之下无特殊，如此才能谈公允公道，于段监在这给本官一句实话，你治下，可是人人皆按法令办理？从无法令之外的人情道理可讲？”
于段监汗流浃背，垂眸思量，要不要说谎？他只知道这队兵是皇帝身边的亲兵，并不清楚坐在上位的两位具体是什么身份官职，说谎或许是冒险，又或许是躲过一劫？毕竟天高皇帝远，今日要不是暴雨，他和这群天皇贵胄也遇不着，雨一停她们就会走……
“你说之前，容本官给你贵荐，这位，是裴绥昭。”虞栩睢看出他想铤而走险，不想再纠缠，断了他的后路。修路的人什么都可以不知道，但两个人的名字，谁都绕不过，一位是当今太子府的世子殿下，没有殿下就不会有这条路。
另一位，就是裴绥昭裴娘子，没有裴娘子的虫粉，不知多少修路工熬不过去。
于段监瞬间面色惨白，跪倒在地，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鲜血喂养孩子，百姓的困苦现状再一次刺激到了裴绥昭，她没有心情大发雷霆，责骂、问罪甚至杀头，她都没有心思管，她唤出了幽荧。
窗外雨珠成帘，裴绥昭沉默了好一会回神问她：“你是不是也跟着去航海了？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一直不问也是一种逃避心态，想着幽荧没主动跟她说，那就是好消息，她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现在看，她这心态很糟糕。
幽荧这回没马上答她，眼里的光变幻了一会，才说：“等月宫开启。”
裴绥昭惊了：“真遇着事了！你怎么不说！和月宫又有什么关系？船上的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所以，要等月宫开启，你要的答案和结果才会出来。”幽荧回答了她，但在裴绥昭听来这和没说一样：“你是要气死我，什么实话都不和我说！”
“当前没有能力改变的事实，和你说得再详细，你能怎么处理？我已经给出了解决路径，船上的人没有生命危险，这是我能保证的事情。”
这次是幽荧主动消失了，裴绥昭被气得头晕，往后跌了一步，扶住窗框才没倒下去，捂着头一腔怒气没地方发。她不想依赖幽荧，可她又对此无能为力，正因如此，她才更难受。
空青要参加资格考，虞霁初让她和美菁一同回鹤尾，对于美菁要不要参加这次秋闱，空青和美菁已经争了一段时日了，空青大力支持美菁去考，行不行是一回事，考了也是经验。她看出美菁明明很渴望，但一谈到这事又十分回避。
她认识的人，譬如惠贞和飞虹，小花和虎娘，还有书院里许多许多女娘，这次都准备一战，成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天下人看到她们女娘在此事上的气势。
“你不忙？”听空青又开始说起考试的事，美菁停了手头的笔。裴绥昭送她的笔真好写，一天写许多字手腕也不会很疼，她正在创作新一部剧本，笔算是帮了大忙。白鹤话剧的剧迷们写信催她，她就把任务转嫁到新人头上，如今她手上已有四名女娘，其中三人能写话本，一人强项在于舞美。
她和团队合作很默契，但奈何她出手的两本太热，还是挡不住剧迷们催她。如今天下承平，有闲情逸致享受的人越来越多，她想躲清闲也躲不成。
“我又没去你们书院学习过，考不好，此事不用再提。”美菁见空青鼓着嘴一脸气嘟嘟，还是忍不住给了句踏实话。
“都说了考不考得好不重要，再者说，你一定能考好。”
“空青，你有想过，我做官，要如何去面对相熟我的官员？”美菁不再逃避，脸上尽是哀伤。空青忽然想扇自己，她脑子太热了，也和美菁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完全忽略了美菁作为前朝公主在这件事里的处境，她真该死。
美菁给她倒了茶，安慰她：“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且我志向不在于官场，此生能寄情于话剧，足矣。”
不，空青认为她在说假话，蔡秾蘅，曾是想称帝的女子，怎可能对政事毫无兴趣？她心里更难受了，鼓动了两下脸颊：“若只在鹤尾……”
“你不信我？空青，不要小觑文化文艺的力量，将来即使能从政，我唯一的目标只有把文艺这块带入政事的商讨范畴。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也是一直以来想走的路。”
看着美菁沉稳有力的眸光，空青信了，这是美菁的真心话。
“美菁，你真厉害，你胸中有大义大爱，你的所想所谋，终有一天会达成。一定会！”空青动情地握住她的手，毫不吝啬夸赞，美菁脸颊飞红，不知是被夸红了还是别的，说话都有些打结：“你、你松开，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想悄悄进来给好友一个惊喜的虞栩睢目瞪口呆蹲在树上，她是瞧见空青伸手握住一个女娘的手才躲上树的，上树后才看清那个女娘竟是前朝长公主蔡美菁。不是！怎么从来没人告诉她，美菁在鹤尾，还和空青呆一块？她的人就这么没用了！
跟她前来的麻谷在远处屋顶上摸了摸鼻子，就说了不要偷偷摸摸，偷摸必没好事。至于前朝长公主的事，该知晓的人都知晓，上面没下令要让虞栩睢知晓，当然也就没人敢自作主张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