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漫过石滩,草籽浮在水面,如沉睡的梦境。
晨雾未散,布利蒙村仍在梦中。鸡叫声从山那头传来,一声接一声,像催促,又像恳求。小屋里柴火已经燃起,炊烟绕着屋檐轻轻攀升。
玛姬已经起床,在灶前熟练地翻着锅里的粥。
塞拉穿着亵衣靠在门边,一头银发还散乱着,眼睛睁着一半。
“你又不让我碰火。”她嘟囔。
“你昨天烧焦三口锅。”
“那锅自己不争气。”
“那锅是教堂的。”
塞拉不再辩解,只悄悄走过去,从桌边拿起一块布,把它小心地折成三层。
她站在玛姬背后,把那块布垫在玛姬的发根下,小心地为她扎头发。
“别弄那么紧。”玛姬皱眉。
“我轻着呢。”
玛姬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翻粥。
塞拉扎得很慢,每一圈都松松的。她把马尾扎成稍稍偏右的一束,最后还多绕了一圈细绳。
“好了。”她悄声说,“你看上去像个认真的村姑了。”
“我本来就是。”玛姬淡淡地说,却没解掉那束头发。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泡,玛姬舀了一碗递给塞拉。
“要自己洗碗。”
“我昨天才洗。”
“你洗到一半跑去喂鸡,剩下的都是我洗的。”
塞拉撇撇嘴,接过碗,坐在门口小凳上喝粥。
村道远处隐约传来“咯咯”的笑声,是几个村民在剪羊毛时说话。钟楼还没响,说明太阳还没完全升起。
“今天去河边吗?”塞拉抬头问。
“你不是说昨晚冷到了?”
“可是今天想去。你陪我。”
玛姬沉吟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吃完粥先去打水,回来把衣服洗了再说。”
“你说的。”塞拉眼睛一亮,几口喝完粥,起身拿桶。
玛姬跟在后面,看着她细胳膊细腿地拎水,走在路上一摇一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你还是太瘦了。”她忍不住说。
“你就喜欢壮的吗?”
“喜欢能自己走路的。”
“那我今天不拽你了。”塞拉笑着跳了一下,“走快点。”
两人并肩走过村道,清风拂面,鸟鸣穿过枝头。
塞拉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抓了一把野花,塞进玛姬怀里。
“干嘛?”
“你拿着好看。”
“我又不是你。”
“所以才要你拿着。”
玛姬想说话,却又闭了嘴。她把花握在手里,不扔,也不插,走了一路就那么拿着。
到了河边,风更大了些,草丛弯下腰,水面泛着光。
“我们比赛扔石子吧。”塞拉忽然说。
“你总是赢。”
“这次说不定我让你。”
“我宁可你输了。”
“那你得试试。”
她们蹲在河岸,各自捡起石头。
塞拉的石子轻巧地跳了三下,笑意如水波荡漾。
玛姬的石子却斜了些,掉进了草丛。
紧接着,一声“铿——”的金属撞击,在静谧的清晨中炸开。
不是落水声。
而是金属,被猛然击中的干硬回响。
玛姬的表情顿时变了。她没有迟疑,一把拽住塞拉的手腕。
“走。”
“怎、怎么了?”
“别问,跟我走。”
她拉着塞拉掉头便跑,穿过河滩的泥土与残雪,越过田埂,走不常走的小路。风吹动干枯的藤蔓,两人踩出的脚步在湿地上留下凌乱却决绝的痕迹。
“玛姬,那是……”
“盔甲。真货。”她边跑边说,语气低哑。
“你确定?”
“我玩过那种东西。野地里、废村里。那不是农具敲铁桶的声音,是环扣撞击下层钢片时的回响。”
塞拉怔住,不再追问。
两人跑回村边,穿过晒谷场与破栅栏,躲入教堂后的小屋。玛姬反手闩上木门,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然后才停下脚步,长出一口气。
塞拉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满脸潮湿的汗与冷静后的僵硬。窗外风声乍歇,世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也许只是路过的人。”她轻声说。
玛姬没有答,只是蹲下,抓了一点窗边泥土,在指尖揉搓。半晌,她道:
“但不是本地人。我们这片地没人穿那种东西。”
沉默在两人之间展开。
“你一直都这样吗?”塞拉忽然问,“这样……小心?”
玛姬看着她,眼神像火烧过的土地,藏着灼热,也藏着灰烬。
“如果我不小心,谁来保护你呢?”
塞拉没有回应,只轻轻低下头,把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那一刻,窗外云层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阳光落在她的发上,银色光芒几乎照亮了整间屋子。
玛姬忽然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她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讲情绪。
可她也知道,这种片刻的安宁,不会维持太久了。
同一时间,村南的草丛。
一缕风拨开了野草,露出斜插在泥土中的石子。
紧挨着石子的,是一只沉默的手——金属指节,紧贴地面。
那只手缓缓撑起地面,连带着盔甲下的整副身体一起站起。
他先起身,然后抽出那柄插在地上的直剑。动作缓慢,却无比稳定,如同某种仪式。
阳光照不进他头盔的眼缝,只映出下颌线的弧度——冷硬,棱角分明,像刀子雕出的。
他披着披风,披风下的肩甲斑驳而锋利,左侧刻着一枚徽章:
双翼之盾,罗腾堡家族的印记。
他没有追,也没有出声,只是直起身站在风中。
草地被踏倒一片。
他的手缓缓握住剑柄,将剑收入背鞘,像是将什么比剑更重的东西藏了回去。
然后,他静静地看向村庄的方向。
那里的屋顶、炊烟、教堂钟楼——与那两个刚刚逃跑的身影。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一根无声的钉子,已经钉入了命运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