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扮演法医时,不是接触过安德烈.伊万诺夫同志的死亡现场吗?都有什么发现?”
契科夫可能是觉得一直干坐着等你醒来有些太过无聊,随便扯了个话题聊。
“安德烈.伊万诺夫同志有很严重的心理障碍。”费奥多尔肯定道。
契科夫抚摸变色龙的手顿了顿:“何以见得?”
“据托尔斯泰同志所调查,安德烈.伊万诺夫在幼年时期,疑似患有强迫障碍,极其爱干净。但在现场他的房屋内却凌乱不堪,甚至有些肮脏。按理说,哪怕习惯了军中不够干净的生活,也不至于完全不规整。
但听邻居描述,安德烈.伊万诺夫同志家一直如此。”
契科夫很快反应:“这个‘一直’是指?”
“安德烈.伊万诺夫同志从小住在孤儿院,房子是战争结束后分配的,也就是说,这个‘一直’指代的就是战争结束后一直到他死时。”
费奥多尔走到木桌旁,取出一个文件袋,眼帘微垂,掩盖住眼底难以察觉的悲怜。
“战争结束后,患上心理障碍的人不在少数。我想安德烈.伊万诺夫同志就是其中之一。”
契科夫想要说些什么,几次欲张嘴,却只是苍白的说出一句:“战争已经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那些人,却永远的留在了战争里。”费奥多尔道:“哪怕军队中设有心理辅导员,依旧有大部分人因为对心理疾病羞耻而拒绝就医。
战争将他的人性磨没了,只剩下了疯狂和淡漠……他再也没有精力去维持干净和体面了。”
*
梦境中——
下午。
你毕竟吃了人家这么多饭,帮他们劳作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你刚下床,想要和李护国他们一起教百姓如何处理枪伤时,却又被李护国他们给按回了床上。
“俺嘞个亲娘嘞,小同志,你身上的过敏斑都没退完呐,赶紧回去歇吧。”
“我是一名医生,我更有经验!”你刚扑腾起来,安德烈又过来把你按了回去。
“好了小同志。”安德烈.伊万诺夫一边把你按回去,一边摸了摸你的头:“我在一边指导呢,不会出问题的。”
你偃旗息鼓,蔫儿了吧唧的瘫在床上,被子一盖,谁也不爱。
你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李护国一群人慌里慌张的冲进屋内。你被门撞开的巨大声响吵醒。
“鬼子进村了?”你下意识问道。
“不……不……”李护国喘着粗气,身后跟着的人也是各说各的,说了半天也没有描述出个所以然。
你有些头大,只能从七零八碎的信息里批凑出了完整的句子——
安德烈中毒了。
你直接从被窝里窜出来,提上医疗箱,在李护国一群人的带领下,你终于找到了安德烈.伊万诺夫。
安德烈.伊万诺夫正瘫坐在小麦地里,身旁有两个镰刀,不断的捂着血肉模糊的左手手腕发抖,嘴里还不断的喘着气,像是随时都快要窒息般。他那双浅红色的眼睛里被绝望和哀求填满,完全看不出方才的温润。
他在害怕。
这是你的第一感受。
血色将气氛染的窒息,眼前人死死盯住自己那受了伤的手,像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手咬烂,又像是想要将自己掐死。
你怔怔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安德烈.伊万诺夫,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李护国没有察觉到你的异常,着急忙慌的解释道:“我们班新来的小伙子镰刀用的不熟练,在割麦子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在他旁边收麦子的安德烈.伊万诺夫同志的手腕上……”
李护国啰里啰嗦说了一堆,你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但还是根据地上的镰刀和血液推出了大概。
安德烈.伊万诺夫根本不是中毒,而是在害怕。
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李护国和其余几人退开。
你单膝蹲在了安德烈.伊万诺夫旁边,“这种程度,及时处理是没有大碍的。”
你想要拉开他的手给他处理伤口,他却不断的呢喃重复着差不多的一句话:“手受伤了……我救不了他们他们都要死在战场上……我救不了他们他们都死在战场上了……因为我不能救他们所以他们死在战场上了……”
莫名的,你的记忆被拉回到了安德烈.伊万诺夫寻找原主求救的那一天。
(我的手骨折了……我没办法救人了……我不救他们,他们都会因为我而死……)他崩溃的叫喊着:(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你的记忆不断混乱,周围的一切也开始解离成一颜色的色块,只有安德烈变得愈发清晰。
现实与虚假不断交叠在你眼前——
安德烈.伊万诺夫那痛苦到面目狰狞的模样不断从你眼前闪过,浅红色的眼中再难看出以往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快要将人搅碎的绝望。
(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死的……)
(小同志……我想清楚了一些事……今天晚上,能陪我喝一杯吗?)
(对,对,对!小同志,我好想他们……陪我去找他们好不好?)
杂乱的句子不断的钻入你的耳中,你不可置信的辨别着其中的真伪。
忽然的,一切都消失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无尽的黑暗。
只听‘哗——’的一声,你眼前的景象被拽回到了安德烈.伊万诺夫的家中。
安德烈.伊万诺夫正在拿绳子,一遍一遍的演练着如何精准的将白绫抛掷到绕过房梁,然后快速打结。
原本洁白光滑的白绫因为多次绕过房梁,房梁的某个部分的灰尘被白绫摩擦掉。而白绫的某些区域已经染上了污浊,打结的地方也变得褶皱。
你想起费奥多尔那天看了眼白绫后,就莫名爬上楼梯开始观察房梁。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眼白绫,也爬上了楼梯,开始观察房梁。)
至此,一切闭环。
而你的梦,也醒了。场景不断压缩,闪回,最终定格在了一开始的车里。
费奥多尔和‘司机’也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一切如初
你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车里。
“维塔?”费奥多尔轻声唤道。
“我这是……睡着了?”
刚刚的一切,是梦?
“工作第一天,维塔同志可要打起精神。”费奥多尔打开了身侧的车门,让冷风灌入了车里,你也被冷风打的清醒。不情不愿的下了车。
但就在双脚踏入雪的那一瞬间,你猛然拉住了费奥多尔的手腕。
“湿的。”
费奥多尔停下脚步,回头看你。
“你的裤角和袖角是湿的。”你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以保持绝对理智。
“你在我‘睡’着的这个阶段,下车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叫我?”
你再清楚不过,最好的做法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这对于你和费奥多尔来说,真的是最优解吗?
你深吸一口气,“那些不完全是梦。”
费奥多尔瞳孔放大一瞬,“您也确实是,出乎意料。我为我先前低估您所做出的一切深感惭愧。”
你叹气:“这次起码不是下药了。是某种异能力吧?异能力应该不单单是造梦,是让人分不清现实与……”
你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这里真的是现实吗?
现实中的费奥多尔,会留下如此大的破绽吗?
你松开了费奥多尔的手,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勉强冷静了下来。开始梳理逻辑。
其一:你要如何辨别这里到底是真实的世界还是某处幻境?就算确认了,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操控你的人异能力真的如你所猜测的那样?
其二:你该如何从这种一无所知的混沌态逃离出来?
其三:布置这个局的人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你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三个问题。
可什么东西,是能让人跨越真实与虚假,真正清醒过来的呢?
你下意识的运作起异能力。
“不管你是否是敌人,我都无法原谅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操纵我!”
你不断的强制自己忘却使用异能力时的感受,而是让感受主动来找你自己。
异能力的青蓝色光不断的包裹住你的全身。这次你终于能肯定,不管是在幻境还是在现实,你都在使用异能力。
你的眼神近乎温柔的看着你最仰慕的人。他的眼中,也染上了属于你的青蓝色。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你,
“异能力『听风谣』——风震!”
哗——
内脏的碎块混合着血液自你口中流出,疼痛如期而至,你捂着胸口,意识不断挣扎。
有什么,能比接近死亡更能让人清醒的呢?
“哈……”
沉重的,绚烂的光彩在你眼前不断解离、重塑,你尝试毫无底线的去接近死亡,直到恐惧底下那高贵的头颅亲吻你,死亡放下神明的高傲畏惧你。
你来到了这可笑而又盛大的时代,来到了人类文明最璀璨的时代。你凭什么不能为自己疯狂一把?
你要的,就是站在刀尖上,不断的享受着死亡的恐惧带来的颤栗感,用你自己的生命去谱写属于自己的烟火之诗!
你要的,就是这样无限接近死亡的疯狂!
*
现实——
“你可没有跟我说过他有自毁倾向。”
契科夫收回异能,抓住费奥多尔的胳膊就打算往外跑:“再这样下去,整个基地都会被他毁掉的……先跟我走!”
强烈的飓风包裹住了这个基地,光是呼吸,都能感受到空气在内脏中不断的震动,若是再猛些,更是能直接将人的内脏全部震碎。
费奥多尔甩开契科夫的手,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他已经醒来了。”
契科夫回头,就这么和你的目光对上了。
青蓝色的眸子此刻像是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像是一颗蓝宝石般散射出夺目的光耀。身上的血液更是将那抹衬的愈发危险。
你就这么看着他,像是恶劣的小孩子看上了一个玩具那样,露出了一个邪气而又玩味的笑。
“费佳,这是我们未来的同事吗?见面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