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脱鞋。”

“哦。”

罗修跟着宫无间进到公寓里。

是单位统一分配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卫，有些空，冷硬硬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所以看起来有些灰暗。罗修下意识按了按旁边的开关，没有反应。

“啊抱歉，灯坏了，还没有修。”宫无间仍旧醉醺醺的，不过口齿伶俐了些。

他习惯性把鞋左右脚踩掉，忽然觉得不太得体，又用手把鞋立正摆到一边。

还好罗修没有注意到。

二人脱了外套，坐到沙发上，宫无间后仰靠着，以手扶额，似乎醉得很厉害。

没有灯，客厅中只有不那么明亮的月光，谁也没有说话，留给空气的只有静谧。

“抱歉……”宫无间有些不好意思。

二人都不会主动挑起话题，更不会怎样在这种氛围下闲聊。

但他一句要不要来坐坐，他就来了。

“宫……宫主任……”罗修想找找话题，但开口只有紧张。

明明宫无间自己也手足无措，可还是撑着前辈的样子，笑了笑：“怎么紧张成这样？”

罗修微侧头，看见宫无间那毫不掩饰的打量意味的眼神。

他醉酒之后略微有些热，所以脱了外套，也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露出一点脖颈，微微泛红。

罗修眼中这并没有什么旖旎的气氛，只是这种不设防的自然让他感觉到亲近。

他咽了口唾沫。

在那广袤而黑暗的地狱中，巨大的阎王讨论着那个空着的座位，阴阳流转人事变迁，谁又能想到，地藏王转世为人，成了他面前这个醉醺醺的家伙。

他想起了牛头马面，那个叫嚣着要杀了他的魔鬼。

言笑晏晏的平等王，偷偷递给他纸条而后被转瞬镇压的崔判官。

“狮象之功”……这是什么意思？

罗修没看过那么多神话，更没有读过经书之类的东西。他印象里的地藏，不过是高台上的泥像罢了，根本不能和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

他太过生动，坚硬的壳子底下隐藏了一瓣温热平和的软肉，冷峻的宫大主任同其他凡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悲欢与小小心思。

宫无间看他不说话，问一句：“怎么了？”

“没，没什么。”罗修低头。

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宫无间。

关于地狱，关于鬼怪，关于自己。

可他无论怎么想，这千头万绪总没有出口，他自己经历的一切仿佛就是一场幻梦，而宫无间这个主角却是梦外的人。

那修罗让他找机会杀了宫无间，他决定了，绝不动手，要把这件事藏在肚子里。

宫主任对他这么好……

世界毁灭什么的，他才不管。

宫无间见他心里有事，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低眸沉声：“我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罗修还没有反应过来。

“抱歉……是我有些逾矩了，早该想到的，毕竟我……”宫无间开始催动真元消解酒力，逐渐清醒过来。

“不是不是。”罗修知道他误会了，赶忙解释：“我不介意你喜欢……喜欢男生。”说到后面，声音又小了，他挠挠头。

“我只是第一次到朋友家……不知道该做什么……”

罗修明明红了脸，心跳有些快，却那样直接看向宫无间，望向他的眼眸深处。

宫无间躲闪开。

他起身到厨房倒了杯水给自己喝，又给罗修倒一杯。

“抱歉……突然请你过来，但没什么可招待的。”

这是宫无间今天第三次说抱歉。

二人间的氛围很是奇怪，仿佛不再是自己了似的，他们都察觉到了。

宫无间只道是平日里太过冷硬的缘故，而罗修以为是自己心里有鬼。

罗修浅浅抿了一口，就把水杯握在手心里。宫无间打量了屋里，实在是没什么，灵光一动，打开电视里，连接投屏了手机。

“刚才出去看个电影好了……你看什么？”宫无间在视频平台翻找着热门电影，终于缓和了些不安的心绪。

感谢现代科技，给这些别别扭扭的小情侣们可以找个话题，找点事做。

罗修也看向屏幕上滚动的各式封面，然而注意力还是在宫无间身上，根本没认真瞅，自然也没什么想看的。

“随便。”

宫无间轻笑。

他也随便。

从这个意义上讲，两个人某些地方真的很像，在在意的地方一步不让，其他的地方随便至极。

宫无间就在热映榜上随便找了一部，是个时下流行的恋爱片，开头龙标亮起，二人都装作开始看电影。

开篇就是男女主在校园中的邂逅，虽说套路老了点，但男女主颜值在线，色调也清新明快，不算难看。

罗修悄悄瞟了一眼宫无间。

宫无间看见他在偷看自己，又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回屏幕，过了一会，想确认一下，又悄悄看过去，发现罗修还在看自己，终于对上了视线。

“噗哈哈哈哈……”二人都笑了起来。

好像那个小学生上课搞小动作一样，怎么这么幼稚……

两人越笑越觉得好笑。

好笑只是一点，

还是掩饰那份青涩意。

宫无间终于彻底把视线转回屏幕，努力绷着不笑，心想以后不立点威严还管不住这小子了。

此时电影中正在用女主内心独白表示她对帅哥男主的一见钟情。

罗修看着少女怀春的样子，忽然想起来望帝念境中的少女。

念境中的细节……是外来者补足的。

“宫主任……”

“嗯？”

“还记得那个望帝吗？”

“怎么了……”

“念境解除后，他就是一普通小老头，那么念境里他为啥……长得那么帅啊。”

宫无间想起他说的那桩事，急忙掩饰：“或许是他认为自己很帅。”

罗修没拆穿他：“那……你们是不是都喜欢帅哥啊……”

面对着坦言自己喜欢男生的宫无间，罗修还是好奇的。

宫无间想了一下：“那你们不都喜欢美女吗……我们当然喜欢帅哥。”

“那我算帅哥吗？”罗修顺嘴胡诌一句。

宫无间震惊地看着他。

“啊啊啊……我我我……”罗修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忽然又怕宫无间误以为他歧视，又急忙解释：“我是是是……”

解释不清了……

谁也没注意电影，宫无间扶着一边沙发扶手，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修这才明白今天的奇怪氛围是怎么了。

罗修自己没怎么喝，宫无间也已经消解了醉意。

可二人表现得就像是酒气上头，说着、做着，那些滑稽的、青涩的事。

宫无间整理了一下情绪，仍红着脸：“我明白，我又不是见一个喜欢一个。”

罗修也红着脸解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关音音在的话，一定会给一人啐一口唾沫。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电影的剧情继续发展，罗修却没心思再继续看了，想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先前的失态。

少女……念境……

“那个……”

“阿姨的念境核心是什么啊……”

“钥匙。”宫无间的钥匙串刚才摘下来放到一边，他拿起来晃了晃。

罗修想起来，进入念境时那个吸血鬼装作找不着，宫无间用自己钥匙开的门。

“可钥匙不是念境外的吗……”

“估计是那家伙，趁着咱们晚上被强制睡着的时候，把我的钥匙掉包成念境核心的钥匙了。”

“哦……那妈妈的执念……”罗修没留意，习惯性地也称宫无间他娘叫妈妈。

“我是捡来的。”

“啊……哦。”

原来……

二人是一样的。

宫无间轻笑了笑：“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事……妈妈那代人还是看重这种东西。

“我本以为……是我的事来着。”

宫无间在念境中一意孤行，就是因为他觉得他妈妈的执念是恨他。

“大一那年，妈妈发现了我是个同性恋的事，我俩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她气血上头，脑梗。”

这样，宫无间就说清了前因后果。哪怕在向上级递交的报告里，他都没有这么直接交代。

“那，妈妈她还介意……”

“介意又怎样，已经跟她说了你是我男朋友……

“而且后来才知道，执念是她觉得于我有欠。”

“哦……”

宫无间注意到，罗修还在握着那个水杯，他起身把水杯抽走，放回厨房。

“当然算。”

？

什么？

……啊

片刻后，罗修才反应过来，宫无间回答的是先前的问题。

罗修这小子，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当然算帅哥。

罗修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自顾自又红了脸。

与此同时，电影中的男女主在热吻，寂静的夜里发出一点啧啧的声音，让空气中的那份隐秘的悸动更上一个量级。

宫无间也有点不好意思，故意岔开话题：“不能干看啊，我把烧烤热一下吧。”

把烧烤都从签子上撸下来，放进微波炉里叮了几分钟，盛出来后，宫无间又撒了点辣椒面，取两双筷子，回到客厅放在茶几上，坐回沙发，装作继续看电影。

“那你喜欢我吗？”

……

你喜欢帅哥吗？

喜欢。

我算帅哥吗？

算。

那你喜欢我吗？

……

“我去下楼买两瓶酒。”

宫无间立刻起身向门外走去。

罗修以为冒犯了宫无间，急忙抓住他的衣袖。

这辈子脑袋就灵光这么一回，谁承想用在这上了。

罗修只想抽自己一嘴巴。

他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他想说自己对你没有恋爱的感觉……

可是万千思绪翻腾，他发现他连恋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心在跳，很响，跟重，以致有些疼。

然后他看见了宫无间红通通的脸。

“我怕……不喝酒的话……

“晚上会紧张得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