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了一眼张天，他立刻举起手来：“不是，头儿，我发誓这个跟我们没关系！”我移开目光，自知表情必定不会太好：“我相信。”

袁枫走上前来，对黄靖拱手：“这位兄台，麻烦细说。”

黄靖这才意识到，原来现场还有别人。他环视一圈，一眼就认出了当时参与包围谈判的张天，整个人立刻紧张起来。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也没时间给他解释那么多：“没事，我的人，你直接说吧。”

黄靖这才放下心来。他喘了口气，稳了稳心神才开口：“我刚才和裴安在驾驶室确定路线，长明就在后面那个车厢里自己看书。也是我们疏忽了，十分钟以后去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袁枫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们怎么没有留一个人守着他？在部队听命令习惯了，连这点变通能力都没有？”

“行了，先不说这个。裴安人呢？”我有力呼吸，压下心头的情绪。黄靖的表情有一刻变得不太好看，但也没有丝毫犹豫：“他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他先去找找。”

我早该知道，让裴安这种人学会团队合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你们两个仅仅在隔壁车厢，竟然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把顾长明带走，就应该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好对付的。裴安没有这个意识，你自己是部队出身，你还不知道一切行动听听指挥吗？他喜欢逞强当孤胆英雄，你也不知道拦他一下？”

黄靖低下头去：“抱歉。”

我实在没闲心讲得再多，我很累。我刚好不久，今天从早忙到晚，又让张天他们这伙吓了一跳，本来就身心俱疲，现在又给我搞这一出。我努力让自己生锈的脑子转动起来：“裴安虽然性子怪，但是也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他既然敢一个人去找，肯定是有什么发现，我们先回车上看看。”

车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本科普类读物被反扣在桌面上，就好像顾长明只是平凡地离开一小会儿。车厢里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处，没有丝毫打斗挣扎的痕迹，如果有的话裴安和黄靖不至于听不见了。我闭上眼睛尽力感受着，果然在空气里嗅出意思不易察觉的腥甜的味道。

“是迷药的味道。”我说，空气里残留的药量让人闻久了也产生眩晕感，由此看来时间不算太长，“这种药在空气中挥发速度很快，长明被带走的时间很可能非常近。”

大概裴安也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才立刻决定追出去的吧。

想要往车内施放迷药，可供选择的缝隙有很多，但想要抱走顾长明却只有唯一的路线。车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也不可能在驾驶室两个人眼皮子底下使用这样招摇的方法。我看见车窗开着，大概是长明为了透气打开的，如果推到底的话，刚好足够一个半大孩子进出，但是对于成年人来说还是太过逼仄了。

“噪音倒是很小，”我试了试，“不过通过成年人还是不太容易，除非对方身材很瘦削。不过，那样的人会来干这种事情吗？”

“会不会就是从哪儿找了个小孩子来？”黄靖说。

“长明毕竟已经要七岁了，想要不声不响地把他抱走是不太容易的。”我没有立刻评断，站到桌子上试了试，完全无法通过窗户。我已经是一行人里身材偏瘦的了，像黄靖袁枫这些人就更不可能。

我低下头，在窗沿上看见一个鞋印。由于窗沿的宽度，鞋印并不完整，但可以大致从鞋印的宽度推测出那人的身高。为了尽可能保持平衡，在翻窗的时候一般是用鞋正中间最窄的位置踩窗框，如果按这样算的话……

那人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以上。

那么这个身材，几乎可是说得上是有些病态的瘦了。我没有立刻说出我的推测，只是更仔细地查看了泥土的质地。这种黄褐还混杂着一点紫色砂土的质地并不常见，但是很不巧，我记得来时看见过城郊的土地，就是这种土。

“今天下过雨吗？”我问。黄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刚下过雨的天空很干净。“没有，但是昨天晚上下过。”他说。

我走出车厢。在窗外的地面上，我找到了另一只鞋印，证明了我的推断——这个人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上下。脚印延伸了一段距离，很快就消失了。

“裴安大概是追着过去了。张天周启辰，你们两个带人去追，注意警戒。”我向他们示意了方向，又转过来对黄靖和袁枫点点头，“我们走。”

城外的泥土还很松软，但是已经不足以大量粘上鞋底。不过如果有人趁着夜色潜入城中，泥土就会被留在鞋底，然后在慌忙中又不小心遗留在窗框上、土路上，成为不可磨灭的罪证。

在荒草连天的隆冬，城郊的土地是贫瘠的，和她饥饿的人民一样。每一间矮房子门口都坐着一个或两个瘦骨嶙峋的人，无言地望着灰白的天空。孩子们不喜欢奔跑，不喜欢玩耍，只是伏在地上，寻找可以食用的草根。

“这里的天……好像都是灰色的一样。”黄靖放轻了声音，小心地看着那些麻木沉默的人。“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啊。”我对黄靖笑了笑，转而望向他们的时候却笑不出来。我在旧大陆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母亲说，我的祖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消除了贫困和饥饿。

“没有人会在乎一座小城市的城郊的人是怎样生活的，联盟中央政府只关心利益，他们自己切身的利益。”袁枫说，“看得越多，知道的越多，就会对他们越失望。”

“不过现在我们就知道了，想在这里找到一个有足够的力气把顾长明带出来的小孩是不大可能的。”我说，黄靖犹豫了一下：“那有没有可能是个成年人，只是太瘦了？”

“有可能。”我没有否定他的看法，“在这里找到一个能在车窗里钻进钻出的人倒是不难。”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黄靖终于缓过劲来，吐出一口气。“这样的土地，营养不足，又难保水，本身就种不出好庄稼的。”我捻起一点土，放在手心里，“这里的土地，就和这里的人一样饥饿。”

“这里人烟本来就稀少，自从你离开中央城之后，到处的警备都更加严格了，进出城都不那么容易。”袁枫说，“肯定是有预谋，不能是临时起意来绑架长明的，很可能是为了逼你回中央城。”

“上次的事之后闹得有点大，可能顾中将也觉得丢人，又败坏中央军的形象，把于梓恒请去喝茶了。”他立刻又补充到，“那之后他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来抓你了，会想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也不稀奇。”

“反正他总能找到人帮他，不是吗？”我想起什么，冷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现在，我们至少要在他们出城之前把长明截下来。”黄靖有点着急，“那边有消息了吗？”

我打开通讯器，想查看有没有新的消息，却看到一条意想不到的留言。

【贺开岩：长明在我这里】

新纪23年2月5日

孟烛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