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姜忽觉唏嘘:“我与姬复秋总算有了个了结。夫君说得是:我们道不同,当各行其道。再者,如夫君所言,我们与他们兄妹该算是仇人。现下恩仇两清,正好相忘于世间。”
卫骏驰看着她:“对了,朝廷本已发了文书,让孙郡守告老还乡,但周二刀的事一出,他被流放千里,家资抄没。”
姚姜意外:“查得这样快?”
卫骏驰点头:“青川郡内有罪王府的封地,青川城内罪王的产业就交在孙府看顾。孙郡守很是谨慎,除却关照过静王府的产业外,别的事务一概未参与。但孙夫人与几位王妃的往来便多了,为王妃们办过不少事。当日孙夫人将夫人送往静王宅邸,只是帮凶,本来这事不算大过,但静王谋逆,因此孙郡守也被波及。但他没有许多恶事,陛下便让他告老还乡。”
“周二刀乃是孙夫人陪嫁的下人,孙夫人按罪王府指点给他改了奴籍,让他做了卖肉屠夫,他则听命于孙夫人。孙夫人一直为静王府出力,许多事孙郡守都不知晓,孙夫人就让手下相助办了。这周二刀是刑部发了函文让八百里快马送往青川去查的。他身上恶事不少,连先前天灾时青川城外掳走流民都有他的份!”
卫骏驰:“刑部特使赶去将周二刀收入牢中,仔细审问。周二刀哪里架得住严审,很快便将做过的恶事都抖了个干净。刑部便让人飞马传了公文回来。陛下看了刑部的公文,怒不可遏,着刑部抄没孙郡守家资,孙郡守与他的夫人流放千里。”
姚姜先听到孙郡守家资被抄没,被流放千里,还觉得这惩罚太重;及至听到天灾时掳人与周二刀有关,立刻便知晓这便是罪有应得!
卫骏驰:“孙郡守身为青川郡的官员,天灾降临不能庇护流民,已有过失;而孙夫人则纵容手下将流民中的少女少男掳走送去外郡发卖,实属匪贼作为!该活着去赎罪!”
隔日,张全拿到去往外郡的勘合,回来便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姚姜自六皇子城外的农庄归来,张全已在向陆老夫人辞行。
姚姜忍不住劝道:“兄长多住些日子再去。”
张全微笑:“勘合到手,我便该离开了。再在此间住下去,于千户于我都无益。你也别担心,我离开此间便会去往靖海城,在那处的惠民医局做医官。我在那边的惠民医局停留一二年再往别郡去。你若到靖海城来,咱们在那处相见。离开京城,咱们相见的时机多着呢,比在此间更加自在。”
他抱过嬷嬷手中的小玉珑,翻开她的小手看了看,又引逗着她吐出小舌头来细细看了:“小玉珑长得甚是健壮,嬷嬷们照料得甚好。”
他又对陆老夫人拱了拱手:“老夫人精神健旺,福寿绵长,往后放宽心,尽享天伦,也让孩子们好好尽孝。”
而后,张全离开京城南下。
张全离去的当日下午,谭青山来到京城,往兵部去交了差使便来到姚姜家中。
恰逢陈九哥带请了冰人到姚姜家中提亲。
陈九哥身着薄甲,着人担了聘礼来到。
见了陆老夫人与卫骏驰夫妇,行了大礼,送上庚帖,冰人便说着吉利话提亲。
冯嬷嬷与刘嬷嬷立在角落审视着陈九哥,琼叶立在门外瞧热闹,顺带找机会逗弄再招。
再招羞涩得手脚都没处放,抱着小玉珑躲在后院不肯出去。
卫骏驰笑微微地收了陈九哥的庚帖,陆老夫人一面让人去给再招改身契,一面让姚姜为其备办嫁妆。
送走陈九哥与冰人,陆老夫人请谭青山在家中住下,谭青山微笑:“老人家爱惜留我住下,我本不该推辞,但我这回来到京城只想领了奖赏便离开,住入家中只怕对千户不便,我就在驿馆居住,老人家有吩咐,只管来传。”
晚间,卫家备办酒宴款待谭青山。
酒过三巡,谭青山对着姚姜微笑:“郝大要做父亲了。他现下已是大孤城大营的小统领,在大孤城再戍守数年,有了功劳,官阶还会再升,到时或许会离开大孤城。他的妻是从前跟随你的苦役,将大孤城农庄照管得也不错,他们留在那处也好。这回我来,他们让我转告你:将来再去大孤城,一定要去见上一见。”
听到郝大与冯瑜光平安喜乐,姚姜甚是开心。
卫骏驰问:“你想好要不领官职了?”
谭青山:“我有年纪了,金银赏赐我来者不拒。但武官是不能再当了,我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且我有年纪了,只想返回家中与妻儿团聚。”
谭青山来到的次日,姚姜正给六皇子农庄的肖管事分派肥田豆种,嘱咐秋收后的肥田事宜,六皇子妃派了随身侍女来请姚姜去喝茶。
上回姚姜在静王府宅院见过这名侍女,她立在六皇子妃身后。
姚姜虽知六皇子对卫骏驰颇为看顾,甚而是看着他长大,给予他长辈般的关爱,但这是对忠臣遗孤的爱惜。
但她不知这位王妃今日请她前去有何目的,心中不安。
这回去的是城外的一处长亭,马车行到那处时,姚姜已见那长亭左近已不许寻常人过去,数名身形高大的侍从守在通往长亭的小道上,往来的百姓都远远避开。
姚姜下了马车,那侍女引着姚姜步上小道,来到后方的长亭内。
长亭内六皇子妃着了常服,坐在长亭内,姚姜行过礼,六皇子妃微笑着:“我知晓你这几日都忙碌,但今日请你来,是有个人请求要见你。”
姚姜还在心中思忖,六皇子妃已笑着说:“有位魏娘子向王爷求了个恩典,她今日要离开京城,她请求与你见一面。因她身份特别,不能轻易与人相见,她见人时须得有人在旁为佐证,我便向王爷请求了这差使,我来为你佐证。”
姚姜没想到钱豆豆还要见她,又行了个礼:“多谢娘娘照拂。”
六皇子妃微笑着:“魏娘子应当还要些时候才能来到,我们先说说话。”
六皇子妃问的都是农庄中事,姚姜本也打定了主意,只说农事不说别的,因此认真解答:“肖管事已去制作龙骨架与隔雪油布,待得秋收之后,便能肥田。肥田之后,一半田地种植冬麦冬稻秧,另一半尝试着栽种些许果树,香料……”
六皇子妃笑微微地听着,时不时感叹一句:“让你操劳了。”
农桑亦是人生百态,姚姜挑捡着说来也甚是热闹。
六皇子妃也听得津津有味,正说得开心,一名侍女匆匆来到,对六皇子妃行礼:“娘娘,人来了。”
六皇子妃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姚姜:“你去见一见她吧。”
姚姜行了个礼,跟随那侍女沿着小路而来。
远远的,已见前方路口有人把守,一名身着布衣,背上背着包袱的女子立在路边。
钱豆豆的衣裳依旧简朴,乌发绾成发髻以木簪挽住,但布衣上没打补丁。
六皇子妃的侍女收住脚步:“卫夫人,我就在此间等候。卫夫人说完了话,我引卫夫人回去。”
姚姜谢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向着钱豆豆走去。
钱豆豆早已见到姚姜,她整了整衣裳,抬手轻掠鬓发。
她手一动,姚姜便看到了她腕间的镣铐。
离侍卫不远处,还有两名押送的差役,正坐在路边歇息等候。
姚姜走近去,钱豆豆已对她敛衽行礼:“见过卫夫人。”
钱豆豆看着姚姜:“卫夫人,我要去南疆服苦役。我兄长也去南疆,我们在那处相互照应,不会再孤苦无依。”
姚姜:“你也去南疆?”
钱豆豆微笑点头:“是。我本该回北疆服役,但我兄长请求让我也同去南疆,路途远了些,但能与兄长同路,也能相互照拂。”
“今回请见卫夫人,是想向卫夫人道谢。若没有卫夫人指点,我与我兄长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再者,我兄长是听了卫夫人之言,才保住了性命。我们都深谢卫夫人。”
钱豆豆叹了口气:“卫夫人,你从前对我便极好,后来的种种是我对你不住。我知晓我给你赔不是,也于事无祉,但不来见你一面,我心中过不去。这世间再无有人对我这样的好了,可我却对你不住。”
她整了整衣裳,径直跪下,对着姚姜伏下身行礼:“服完苦役,我会在南疆与兄长相依为命。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若无卫夫人指点,我兄长活不到如今。现下他要去南疆服役,但总算是活下来了。这恩情我们无以为报了,请卫夫人受我一拜。”
姚姜要伸手搀扶,钱豆豆轻轻巧巧避了开去,又伏身一礼:“这是我替我兄长行的礼,当年他对不住卫夫人,现下想回也心下难安。他知晓我能见到卫夫人,让我也替他赔个礼。”
钱豆豆行了第三个礼:“卫公子与夫人的关照,我今生已无力报答,唯有去到南疆给二位供上长生牌位,朝夕上香,祝祷二位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