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这个空旷时空后,温晓第一反应便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看着眼前这面普通铜镜,眼眸里闪过犹疑。
也没人告诉他镜妖的本体还真就是一面镜子啊?
“小娃娃。”
铜镜倒是十分和蔼可亲,也不知道它是用哪个部位发出的声响。
“前辈。”
温晓十分恭敬,上前作了一揖。
“好好,你这孩子倒是乖巧,难怪小叶子这么喜欢你。”
铜镜发出一声感慨,很快进入正题:“我且问你,你愿意做我、不,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你可愿随我前去看看?”
温晓听出了铜镜所言的不对劲,但他早过了童时爱妄想的时候,如今的他对此毫无波澜。
“前辈说笑了,这只是随手之劳,我没有仙缘,能见到前辈便是最大的荣幸。”
温晓眼也不眨,张口便是故作客套。
铜镜发出沉闷笑声,“好,那我便送你一块令牌,你可凭借此牌随时随地进入罗仙镜,也可畅通罗仙镜任何地方,无人敢伤你。同时,这块玉牌还能助你前往中州。”
中州?
温晓内心一动。
自幼时测出他未有修真天赋后,他本早已放弃这条路。
可是,温景也在那里。
一块银色令牌从空中突兀浮现,缓缓落入温晓左手手心,他还没来得及感谢,面前空间破碎,宛如镜子破碎般消逝。温晓眼前一花,竟又回到亭子里。
令牌如玉般温凉,化为一道道银色融入温晓掌心。温晓握紧拳,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
沉朦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温晓身后,她的身上也泛起一股银光,多半也是拿了镜妖的礼物。
两人对视一眼,温晓还未来得及点头致意,阳光笼盖下的亭子内,无色波澜再起,风合景踏出了虚无空间。
他发丝有些缭乱,眼睛里含着血丝,满满疲态,连脚步都显得沉重如踏泥浆。
他一下来便是一个踉跄,正好砸在温晓身上。
少年紊乱的呼吸在温晓耳畔响起,温热缠绵。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眸看见温晓后,终是盈出一抹放松的笑,“麻烦了,谢兄,让我靠一下。”
他呢喃着合上眼眸:“一会儿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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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巧儿赶到出口处,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她走得急,额头都淌着汗,一来见到恢复了大半精神、正咔嚓咔嚓啃着青泽从树上摘来的野果、靠在温晓肩上笑的风合景,不由自主面色一黑。
“师姐!”
风合景像没看到白巧儿身上的低气压,扬着果核露出虎牙就笑。
白巧儿当没看见。
她听着沉朦汇报这一路经历,听见“天落葵”三字,神色凝重。
“他竟然还有一丝神识留在世间。”
“对,这事恐怕君家和中州的各宗各门都不曾知晓。”
白巧儿沉吟片刻,又对沉朦说:“你说阿景回来后脸色苍白?但你同谢公子都是正常的?”
沉朦安静点了点头。
白巧儿远远甩了一记眼刀给风合景。
“他不是爱吃亏的性子,费了这番周折绝不仅仅想得到一点好处。等出去后,我找个时间再去问他各中详细。
“眼下最重要的尽快离开这儿,早些把谢家这些人送回城里。”
白巧儿走上前,无视风合景递给温晓一枚擦拭锃亮的果子又被推拒的场面,轻轻踹了一下风合景的脚部,“走了。”
出去的路格外简单轻松,穿过了那面如同漩涡般五彩斑斓的出口后,众人终于久违地看见车马行李,听见了远处鼎沸人声。
谢家众侍卫僵了一整路的肩膀,终于猛地放松。
而后他们忽然惊讶地四处张望,一边摸着脑袋和同伴交谈,一边皱起眉疑惑,总觉忘了什么东西般。
白巧儿看着天边的夕阳,低声对温晓说道:“他们这副样子应是被罗仙镜清除了这段记忆。这样也好,能少一分麻烦。至于我们和罗仙镜一事,也请谢公子莫在外边提起。”
毕竟,罗仙镜这回突兀开启,君家大概率是不知情的。
温晓瞅了眼一旁也跟着摇晃脑袋的青泽,点点头:“这是自然。”
风合景也跟着点头,但只笑着,没有插话。
夕阳映照下的菱花城,披上一层绚烂的红色,将古朴城墙也带出另一番大气华贵的风味。
风合景早早就在青泽前边站着,倚在马车旁。他朝温晓伸出手,温晓的眸光却从他干净里衫处划过,又不动声色挪开,侧过身子独自登上马车。
风合景在晚间的风吹拂下多待了会,上边的人似是等不及了,那漂亮的青年伸出手,低声催促他:“上来。”
风合景盯着那只没什么血色的手多看了几秒,他听那人似是而非地抱怨:“别总吹风,待会要是再晕到我身上没人管你。”
风合景出了会神,眉眼又重新盈上光亮,勾起笑攀上温晓的手心,挨着他上了马车,乖巧坐下。
众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只安静坐在马车里排队进城。
白巧儿掀开一边帘布,向守城卫兵递出君家请柬,又在一声声“放行”里,收回请柬,进了菱花城。
“我们有约在身,打算直接御剑飞往君家。如今天色已晚,谢公子是准备先歇一夜吗?”
白巧儿极为客气地询问温晓,她原本是随着风合景一起喊的“谢兄”,但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让白巧儿对温晓的态度怎么也回不到一开始的时候了。她扬起手腕,姿态优雅给温晓倒了杯茶水。
温晓点头。他们一行人人数过多,再加上谢家地位也一般,自然不急着这么早到。
风合景打了个哈欠,支着脸眼巴巴瞧着白巧儿,“师姐,我累了,我也想先歇一晚。”
白巧儿暗暗皱起眉,当着温晓的面她也不好意思直接瞪风合景,只能咬咬牙说:“也好。”
就这样,两边人再次住入了同一间客栈。
客栈宽敞,是君家专门为了招待宾客准备的,温晓的房间在第三层,玄天宗的弟子们则住进了二楼。
夜色温柔,四周街道寂静,一盏一盏灯火随着时间流逝一一灭去,白巧儿也总算得空来盘问风合景。
她给风合景倒了杯白水,自己则沏上客栈备着的绿芽茶,茶汤清澈,味道尚佳。
借着袅袅茶烟,白巧儿板起脸,她面部尚有些圆润,严肃起来也不见得有多吓人。
“说说看,天落葵许了你什么好处?”
风合景支着下巴,困色重新袭上他,声音也有些迟钝沙哑:“我让他收我做亲传弟子。”
白巧儿一愣。
“天落葵至死,也仅三位亲传。你这……”白巧儿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出形容词。
风合景早早收了笑意,他简短解释:“他原本就是冲着收徒,才让我们进入罗仙镜替他敛尸的。”
“他竟然肯同意?我还以为他对亲传弟子会有阴影呢。毕竟千年前就是他的其中一位弟子策反另外两人、伙同魔族,将他刺死的。”
“还有这事?”风合景挑眉,“那他对我还挺放心啊。”
白巧儿白他一眼,恶声恶气说道:“夫子上课时你不听。现在他都死了,你想再杀他一回也杀不了啊。”
说是这样说,但白巧儿还是蹙起黛眉,喃喃自语:“天落葵绝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他虽然放任君家使用他的罗仙镜,但从你和精怪的聊天便可看出,他从未认真瞧君家一眼,或许还苦于时日无多无法亲自灭了君家。他的风评也差劲,形式叵测随心所欲得很。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就应了你呢?
“况且他是妖,骨子里就阴险狡猾。他是不是还逼迫你做其他事了?”
“真是瞒不过师姐。”
风合景笑着喝了一口水润喉,他半倾着身子,将右手背上隐约浮现的镜纹送上前给白巧儿看。
镜纹不算大,却也霸占了少年半个手背。复杂的银色纹路若隐若现,诡异且古典。
白巧儿瞳孔一缩,“这是——”
“他让我立誓,让我杀死今后所有上位的魔尊。”
白巧儿死死盯着那诡异镜纹。
“他这是逼你送死。”
“不至于啦,师姐。”风合景轻描淡写收回手,接着耸耸肩说道,“反正魔尊也不会这么快出现,说不定我以后会很强呢,强到可以轻而易举击败魔族?”
“……”
白巧儿也不知道风合景哪来的自信。
“你知道天机宫的林文兮吗?她十四岁结成金丹,是极品天灵根。还有衡山那不世出的谈家天才,他十二岁结成金丹,如今十五却已半步元婴,被天盟的人保护得严严实实,你可知道这是多么的可怕?”
白巧儿的声音有些无力,黑色杏眸里难免沾上羡妒。
“远的不说,单说和对我们虎视眈眈的那几个宗门,归霄阁、百目门、藏锋楼,哪个不是年轻一辈里都有几个踏入金丹的?他们个个都是冲着两年后大赛魁首去的。有他们在,未来哪怕真要剿灭魔族,我们也不一定能排得上名号。”
“那是因为我起步太晚了。”
风合景轻轻搁下茶杯,哪怕他动作轻柔,但因为客栈的茶桌是石板所做,那声清脆的搁置声几乎是瞬间将白巧儿拉回到现实里。
“我早已筑基大圆满,再过多几日便能闭关冲击金丹。”
风合景坦然说道。
“自与幽龙一战后,我心中有了顿悟,后面天落葵现世,他将功法宝物传与我,这种念头便越发强烈。”
说着说着风合景又笑了,他露出右手手背那处镜纹摇了摇,“在师姐眼中,如今的我有没有进入决赛的入场券?”
白巧儿定定望着他,宛如石头般木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