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在屋内转上两圈,翻翻找找无所获,道了句:“穷鬼。”大步离开。
晏不归在里无法出声,也不能控制陈鸿玉身体,像是被封印在木偶里似的,什么都做不了。
再说钟黎,钟黎的处境还不如他,他只是被困其中,钟黎除了被困,还与陈禾生共感。偏这陈禾生还是个身体有疾的,阵阵心悸搅得钟黎发昏想睡,又受制于人晕不得,可谓难受至极。
陈鸿玉怕失手伤了他弟弟,在那人走后就立马松开手,低语安慰:“没事的,生生不怕,有哥在,哥会保护生生。”
泥墙小院外骤然响起几声尖嚎,其声凄惨悲怆,吓得陈禾生缩成个鹌鹑,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染上怪病的一律拉出村子处理干净。还有这边,搜仔细了,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有。”
“柴堆、犄角旮旯,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看看清楚。”
手敲木门发出声,骇得陈禾生心脏骤缩。同时间,钟黎胸口仿若扎进把刀,刀至深处多出无数个分身,它们一起剜,像是要把他搅成烂泥。
陈禾生攥上痛处,陈鸿玉察觉到了,伸手盖在陈禾生的手上,画圈轻揉。
“钟不离。”晏不归给钟黎传音,钟黎没应,晏不归又唤了声:“钟不离。”
钟黎疼,哪哪都疼,疼得魂快散了。他想回玉佩,可尝试多次都回不去,只能求助晏不归。
“主人,”主人没吭声,他又道:“主人我要回去。”
晏不归没什么耐心,叫上两声没有信儿便直接召回,但钟黎并未如他料想般出现在身侧。
幻境常见,法力压制也是有的。进到他人体内且施展不出任何法术,晏不归还是第一次遇到。联想起梦里的无力感,他莫名焦躁,然而焦躁改变不了现状,唯有跟着时间走。
白天转到黑夜,黑夜又近天明,寅末卯初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陈鸿玉伺机抱着陈禾生钻出塌,贴墙悄悄挪到门口。窥外面没有值守的人,迅速出院到村头,遇两名清合堂弟子坐在树旁趴凳打盹。
陈禾生毕竟年龄小,身体又有恙,睡着了就一直没醒,此刻窝在陈鸿玉怀里睡得香。钟黎没心没肺,随他一道睡。
晏不归则在陈鸿玉余光中瞥见堆积的尸身,尸身容貌皆如久经水泡,肿胀异常。筋呈紫黑,眼球格外突出,嘴张到极限,无舌。其掌心全部撑开,指像鸡爪一样蜷着,腿脚绷得笔直。
陈鸿玉运气好,拔腿跑时那两人没醒。但好运气没持续太久,就在小镇前撞上清合堂的人。
他们推着板车,上面重叠码放的人死状和晏不归刚刚所见一模一样。
清合堂弟子统一着灰布衫,药师多件短褂,副堂主和堂主陈鸿玉没见过,不过想来一定不会是他这样,所以他转身就跑。
板车侧旁,顺道走着的卢得水未料此番试药竟能有人存活,顿时两眼放光,欣喜上脸,大嗓门一喊,附近弟子纷纷围过来。
陈鸿玉本也就十二三的年纪,又怀抱一孩童,如何跑得过他们,东逃西窜很快就深陷包围之中。
圈越收越小,阵阵猛抽疼得钟黎眼前发黑,晕眩不止。受颠簸而醒的陈禾生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细短双臂圈上陈鸿玉脖颈。
陈鸿玉不禁后退一步,晏不归觉他手臂在抖,两腿发软,欲稳住身形而不得。众目睽睽下,陈鸿玉连带陈禾生一起跌到地上。
卢得水道:“是你?”
骤然凑近的脸尖耳猴腮,陈鸿玉识得他,半年前入住小镇客栈的男人,当时掌柜遣他去送的饭菜。
陈禾生也认出了这人,他被陈鸿玉护在身后,揪着陈鸿玉皱起的衣角,声音脆脆地说:“坏人。”
“坏人?我免费施药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卢得水直起腰,拽拽短褂。
“娘亲就是吃了你的药,”陈禾生突然来了力气,直冲过去,陈鸿玉一把抱住他,陈禾生在陈鸿玉臂弯里挣扎道:“还我娘亲,你还我娘亲。”
“这么说,你没吃?”卢得水盯着陈禾生看了会儿,作势要从布兜里拿药。
陈鸿玉亲眼见了他娘发作,体会过生不如死的滋味,万不会让他弟弟受这一遭,急急道:“他吃了,吃了的。”
卢得水对旁使个眼色,几个灰布衫弟子上前几步,陈鸿玉惊得失色,紧紧搂住陈禾生。
弟子们用蛮力去掰他的指,一根,两根,到第三根抢走了陈禾生。
陈禾生很怕,怕得打颤,却趁卢得水伸手去摸他腕,对准手狠狠咬下去。
卢得水吃痛,瞬间火冒三丈,另一只手猛扇过去。
“生生!”陈鸿玉大呼。
掌风至,想象中的痛没有到来,钟黎借陈禾生眼睛上观,是抱他的男子抬臂挡下了力,男子道:“副堂主吩咐的事,药师大人已经办成,这孩子,要不就算了。”
男子的话提醒了卢得水,他大步走到陈鸿玉身侧。压制陈鸿玉的人挪动按着的手,空出腕部。卢得水并指放上去,笑意愈深,起身道:“小子,随我回清合堂,我就放过你弟弟,如何?”
清合堂陈鸿玉这段时间没少听人提起,住哪却是不知,但想心肠坏透的人呆的必不是什么好地方。
思忖不语之际,抱着陈禾生的男子出声:“药师大人是在给你脸,你莫给脸不要。”
这般暗示陈鸿玉立时明了,当下点头,双膝跪地:“我听卢大夫的,还请卢大夫大人有大量。生生,生生是被我惯坏了,您......”
“不妨事。”方圆数十里,几千上万人才活下一个陈鸿玉,足可见其体质特殊,卢得水高兴都来不及,自是不会计较。
帮说话的男子把陈禾生交给陈鸿玉,陈鸿玉思及道谢会给男子惹上麻烦,只快速接过陈禾生,关心道:“伤到没?痛不痛?”
痛!痛死了!钟黎心里这么想,嘴上与陈禾生同言:“不痛。”
陈鸿玉既应下,卢得水便将他二人安排在客栈,派人日夜看守。陈禾生跟他一个屋,白天还好,一会儿摸摸茶盏,一会儿搬椅趴窗。
窗外屋舍没有紧闭,门窗大敞,因无人的缘故,空空荡荡如一座死城。钟黎长叹一声,可不就是座死城。
到晚间陈禾生就哭啼啼想娘亲,陈鸿玉知道,他也想。他边拍哄弟弟,边去看桌上的烛火,火苗太小,照不到床。
就像回春的大地,草野横飞,却比寒冬腊月还要冷。觉刺骨的陈鸿玉拢紧衣,顺卢得水掀上去的帘望远方,豺狼得欢,虎豹狂食。
这一刻,陈鸿玉忽然觉得母亲逝得早是幸事。
“哥哥。”陈禾生堵得慌,他还小,表达不出,就一声一声唤着哥哥。
卢得水让他叫得烦了,怒瞪过去。钟黎心里不痛快,也瞪他,奈何陈禾生被他吓得缩进陈鸿玉臂弯。
车外大马嘶鸣,陈禾生探头,瞧黄色马尾摇摇摆摆,瞧得入神。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心绪变得比天还快。钟黎在内露笑,恍恍惚惚,时睡时醒间,马车已过山间小道,进盘山窄路停在一处山庄前。
卢得水先下,陈鸿玉抱陈禾生后下,双开红色实木门镶数枚圆钉,白墙深青瓦,前竖一大石,上刻:清合堂。
清,谓之净透无浊,放在此处真是大大地讽刺。
“走吧,”卢得水一副小人得志的嘚瑟模样,在前领路,“带你见见世面。”
世面“挺大”,晏不归随陈鸿玉打量的眼睛看向四处。
入门一大院,穿中过一堂,堂后用石搭建的假山配流水,再走侧旁木制回廊,弯弯绕绕几圈见院门。
卢得水换上张笑脸,腰刚弯又立马挺直,对带刀护卫说:“堂主在里面吗?”
护卫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两小儿,在心底嗤笑卢得水没里硬装面儿,嘴上阴阳道:“药师大人稍后。”
咬重的“药师大人”像巴掌一样打上卢得水脸,卢得水回首,陈鸿玉正同陈禾生左瞧右看,土包子进城的神情让他找回几分优越感。
不大会儿,守卫返回,站到原处说:“堂主没在,副堂主在里面。”
卢得水闻言不敢继续抬高身份,抱拳致谢,带陈鸿玉进去。
副堂主叫邬鸣雷,人如其名,长得大义凛然,实则暗藏凶相。
“都是?”邬鸣雷问得简洁,卢得水毕恭毕敬道:“大的是,小的没服过。”
“废物,斩草除根还要本堂主教吗?”邬鸣雷斥责时声很沉,刻意散出的威压压得三人大气不敢出。
“属下知错。”卢得水跪在厅堂中间,他明知这话会引得邬鸣雷震怒,仍是没胆隐瞒。
“我,我什么都听你的,”陈鸿玉放下陈禾生,头磕得“咚咚”响,“求您放了我弟弟,求堂主放过我弟弟。”
陈鸿玉想不出其他办法,就一个劲磕头,磕到地面多了滩血,邬鸣雷挥挥手扮好人,道:“罢了,不过多养一人,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他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