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同谢芝葳被关在一处茅草屋里,两人背对背被捆着。
“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那谢小姐你预想中是什么样子的?”话声隐隐有咬牙切齿之音。
她撇了撇嘴,居然真的在思索,“亡军作乱生死前,从天而降美人现,英雄救美的佳话多了去,也让我做一回美人救英雄的主角嘛。”
“谢小姐,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季玉是没有笑意的,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措局面,你以为谢芝葳是帮他搬起石头砸的人?
不,她是那颗石头。
他甚至怀疑自己被秦沛那个酒鬼鸽了,都没有怀疑过是谢芝葳自己要回来的。
得知真相后他不可置信:“所以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昂。”不以为然的人儿浑然不知对面的抓狂。
许是气急反笑,季玉莫名的笑声听得谢芝葳以为他疯了。
忙道:“你别慌嘛,你仗义救我,我当然不能就这么丢下你,我是那种只顾自身安危让别人替我去死的人吗?”
他还真宁愿她是。
“那真是谢谢谢小姐了,如果不是你折回来救我的话,我现下就逃出去了呢,怎会像现在这般被五花大绑,一口水都不给喝呢。”他阴阳怪气道。
谢芝葳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末了也被气笑,“你这么有能耐,管我回不回来,干脆直接插上翅膀飞出去。话里话外逃走这么简单,你当这里是灰太狼的狼堡啊。”
季玉眉心微蹙,自然不懂她一向难以理解的措词,只兀自无力解释,“我有我的计划,现下全被谢小姐的仗义英勇,搅做一团了。”他说仗义英勇这个字的时候格外的咬字。
谢芝葳不服,嘟囔着反驳:“你有你的计划,我还有我的节奏呢。”
不一会儿来人了,端来吃食,在谢芝葳的据理力争下得以解开绳索,让季玉有了喝口水的机会。
“你别板着脸,装的像些。”谢芝葳忽然道。
“装什么?”季玉困惑就差写在脸上。
“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连王妃派头都不要身赴贼窝舍命相救的旧相好!”
季玉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呛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眨巴眨巴眼望着她,面无神色,呆愣中存有一丝近乎天真的纳闷。
季玉总觉得奇怪,但又不知道怪在哪里,仍由谢芝葳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阵,他才突然回过神,明白这怪异之处在哪儿!
她是如何将这么暧昧羞赧的话如同晴天晒物雨天打伞一般说出口的?
无情近天真,灵动似有情。
又是如何不以为然着将他一直牵着鼻子走?
谢芝葳还在说:“我小名阿蕤,你别在哪个慕二世面前脱口就是一个谢小姐啊,还有……”谢芝葳和她说了许多有关自己的细节,还凭空编造了他们的相遇。
从盛国公府和姓凌的扯头花被他坏事,变成了与世家小姐争斗间辛得他出手相助。
方清远外宅一眼惊魂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一眼万年。
秋猎行宫阴差阳错一箭冒犯上官变成了不惜开罪康王只为虎口救她。
“沅州乌衣学子。”
“什么?”谢芝葳忽然被他打断,愣道。
“我的身份,远在沅州赴京上任的进士,因为开罪上官迟迟没有下派官职。”
在说书这方面,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吧……
好在慕濡成后续并没有拿他二人开刀,应是抽不开身无暇顾及。
到了第三日,就在谢芝葳快和季玉快聊到灰太狼的典故时,茅屋的大门砰得被踹开。
原是慕濡成节节败退打算逃离襄县时,意图火烧襄县以此争取逃离时间,可离奇的是,下令点火之时,襄县的火却先一步烧了起来。
慕濡成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带的部下径直往群山环绕的襄县后山去。
谢芝葳知道襄县易守难攻,这是它浑然天成的地利却也是它不可忽略的致命劣势。她能知道这点,慕濡成怎么可能不知,所以早年间盘踞襄县窝藏时,便想好了退路,他命心腹在后山挖一道暗涧水路,以备鱼死网破不备之需。
谢芝葳从被抓到开始就拼命回想原文剧情,从前的生活安逸的让她快忘记这是个阴谋横生的剧情世界,孤山一遭,让她不再敢松懈,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原文的剧情与细节,好在没让她忘干净,也好在季玉派来救她的那个人出现。
她放弃逃跑的机会折回去救人,那人不允,她只好忽悠道:“你为什么帮季玉救我?”
“欠他人情。”谢芝葳他会说他们是朋友知交之类的,没想到是这么疏离的答案,想了想说:“那你帮我做件事吧?”
“我欠他人情为什么帮你做事。”
“你想啊,他使人情让你救我,但是我要回去不需要你救,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空使这份情吧。”谢芝葳说得有鼻子有眼,“既然这份人情是为我,那是不是只要使在我身上就算你还情了?所以你帮我办事就是在还季玉的人情,你因为还季玉的人情来帮我那不就是帮我办事就可以了,过程不一样结果完全没有区别嘛。”
秦沣是个原则极强的剑客,从来不拖泥带水和拖欠人情,他喜欢无事一身轻的自在,但这个发冷的月夜,他头一次打破原则把简单的人情变成复杂的人情,不为其它,就为谢芝葳说得实在漂亮的绕口令,那张嘴砸吧砸吧着,他恍若看见了换副样子的季玉当初怎么连骗带拐,让他欠下人情时候的场景。
而谢芝葳,她让那名黑衣人高手做的事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与通风报信无异。首选要做的就是去找容彦瑾,先是以西北防御图诱慕濡成入局,再找到襄县唯一通往外界的水域设伏,还将慕濡成意□□烧襄县的计划告知,配合他们演空城计,提前设法阻止。
当襄县的火事先烧起来,慕濡成以及亡军们一头雾水时,她就知道她的节奏稳了。
来到后山涯壁。
慕濡成果然藏了船,看来如她所料这部分剧情没有变动,他会走水路从暗涧出襄县,再留些死士在襄县唱一出空城计,自己则带着心腹手下金蝉脱壳。
“既然你二人情深义重,那我独留你一个不就行了。”他指着季玉道:“想要她活命,拿完整的西北防御图来换。”
谢芝葳没想到慕濡成还留了个心眼,不过于她而言倒是多此一举。
只是隔岸远远望着季玉,面色尤为难看,看他口型好像还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地,也唯有回过去一个自以为很让人安心的神情。
季玉本来就大着脑袋,这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让他头更大了。
他喃喃低语说的是:“阿颦会杀了我的。”
*
利箭袭来时,慕濡成手里还抓着谢芝葳,
船身摇晃,一个没站稳,两人差点掉下船去,玉玺却咚的一声掉下湖面。
慕濡成惊急意欲掉转船头去捞,却被手下拦住,“主君,逃命要紧,东西我们可以日后来寻。”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流水面,只有前后的火把亮光,谢芝葳原本还在担忧那名剑客去按她说的报信,找到这里了吗?
待到利箭划破静寂的悠悠风呼,射灭唯一的光源时,周遭乱做一团,敌袭和埋伏的喊声响彻耳边,谢芝葳大喜,不忘埋下身子躲避刀光剑影。
船身晃悠的厉害,士兵们大乱着叫嚷着快点火照明,有些嚷声混乱中戛然而止,伴随着沉闷的刺没声倒入水中。
虽然看不见,但谢芝葳能想象出场面的血腥,她安慰自己埋伏的是自己人,不用害怕。
有人突然来扒她的肩头,想拉她站起来,谢芝葳反应过来,这人是要拉她做人肉靶子啊,几乎用全身力气去挣扎,眼前明亮起来时,是溪流两旁的石壁上亮起的火光。
突然间视线明朗,眼前一箭射入抓着她的男人臂膀,正是那名一直对杀她有执念的方巾男子。
男人吃痛一把甩开她,大力下谢芝葳失去平衡,脑子里瞬间空白,跟着许多中箭者掉入几乎被血色染红的水中,
暗涧水深,她又不会水,窒息感瞬间涌满鼻腔,身子在不停下沉,这一刻,时间好似过得尤为漫长。
水面上光影浮动,谢芝葳快失去意识时,隐隐约约看见上方的人影覆盖,随后感到腰身不轻不重的托力……
*
谢芝葳醒来时,已经在谢府,头顶一片白的吊顶让她有一瞬的错愕以为自己在医院,可惜只是失神之际的错眼。
她疼痛难忍的爬起身,一旁红着眼睛的采曲眼睛都快睁不开,见她醒了欢喜不已,整个人看上去消瘦又憔悴,这般狼狈还不忘为她端来闻得发酸不知熬制了许久的药。
谢芝葳脑子好不容易整理清楚,第一句就是:“谁救的我?”
采曲摇摇头,哭后隐隐鼻音的回复:“我们在孤山被解救下来后,被安置在晋王为首剿灭敌军的军营中,不久就被遣送回府,再见到小姐也已是在府中。”
谢芝葳有些出乎意料,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那季公子呢?”
问及剩下的她一概不知。
听采曲说,襄县已经被攻破,残军四逃,不过都近乎被晋王殿下诛杀殆尽,只可惜没抓到领军。二小姐立了很大的功,是她献出了良策,一举歼灭敌军。
这么说,慕濡成还是逃走了?不过一定比原文狼狈不少。
采曲倒说了季玉很多好话,说在孤山情势危机匪军作乱之际,季公子是如何保护他们的。
谢芝葳宽慰的颔首称是,附声道:“若不是季公子,我决意不能还有命回来。”
采曲惊呼着,眼眶红了又红,不忘感叹季公子大恩大德,哭声说着要为他塑金身日日祈福拜谢,联想那场面,给面色苍白正郁郁不虞的谢芝葳都整笑出了声。
“对了,帮我报信的辨空小师父呢?”
“还在谢府,听容先生的人说,小师父来报信时吓得六神无主,好在有信物,先生了解了原委立马去寻燕二公子,不过小师父受了惊吓又感染风寒,如今被安置在府里养病。”
谢芝葳松了口气,“我去看看。”
采曲忙制止她,说是两人现在都不是什么好状况,别互相过了病气,晚些也不迟,谢芝葳想想也是。
听闻谢景倾献计镇平前朝残军的神迹,从襄县传到安都皇城乃至金銮殿前。
圣上龙颜大悦,一纸诏书封赏,次日圣旨便到了谢府,谢景倾被封为县主,赐号襄平,食邑五百户。皇恩浩荡,特明封地是在离襄县不远的另一地县,襄县如今战火硝烟,断壁残垣。赐封号襄平也意在赞誉她此番于襄县的功绩。
谢芝葳上次见到这般声势浩大的人马,明黄壮丽的旗帜,还是在她刚来书中异世被赐婚那一遭。
过程变化了诸多,可结果还在按原剧本走。
谢景倾来到她面前说:“这赏赐恩典我拿的实在心虚,此番长姐出力不讨好,那通风报信生死一线都还是长姐的功劳才是。”
谢芝葳一怔,只道:“你自谦了,我都听说了,你随晋王攻破襄县诛灭残军的英勇事迹,若不是你,我怕是要死在襄县。”
若不是沾了她的大女主气运,强势攻陷襄县,慕濡成后面是真的会没有耐心继而杀了她。
谢景倾向她坦然解释道:“不是我,是先生,亲自入营为晋王献计,耗时三日便攻下了襄县。”
谢芝葳未再说话,看眼前之人执礼作别,才恍然大悟般明白那襄县与孤山计策并非是谢景倾出的,许是先生为了给谢景倾造势,借她名义献出良策,这才有了今日的圣旨加封。
顷刻间,仿佛刚痊愈的病再度复来,她很难受,不适之处,比不虞的身子,骨肉的疼痛还要难受。
谢芝葳知道,谢景倾根本瞧不上这些,以她的身份见识,一个县主之位不过是铺路的石子。但为了宽慰她,对这份并不在意的恩典赏赐强扮出几分感怀,但其实,她也不在意。
她一直都知道先生精于算计,包括她,也不过是他棋盘上布满谋算的一颗棋子。哪怕是襄县如此情势,他都能分毫不差,让女主如原文一般声名鹊起。
怕只怕自己与原主在容彦谨眼中并无区别,不过身为颗棋子,一个骄纵很不听话,另一个听话些却不老实,穿书过来的谢芝葳显然是后者。
她很好奇,先生那时想的是什么,在她生死未卜的三天里,容彦谨更多的在思量什么,是迅疾之势攻破襄县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