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奇怪了!昨晚我分明记得陈老爷尾指有茧,怎么这具尸体手指无茧?”舞七大声道。
“这……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李琥疑惑。
“不可能!”舞七确信,“为此我还特意问了陈老爷,结果他说自己没有读过书,只练过武,可奇怪的是只有长期握笔的书生才会独在此处成茧。”
“啊?那陈老爷为什么要骗我们?这两具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李琥彻底糊涂了。
“哼。”舞七梳理昨日的种种事件,冷笑一声,“就两种情况呗,一是这俩具尸体是真的陈老爷和陈夫人,二是昨天那俩人是陈老爷和陈夫人,这两具无头尸体是掩人耳目的。”
“对,我们不能确定这两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我认为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如果这两具尸体不是真正的陈氏夫妇,那昨晚的二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在我们的面前营造出陈氏夫妇二人死亡的假象?”
“是为了躲债?”李琥道,“好像更不可能,我们这趟镖运来的古玩宝物本就价值不菲,他们为什么要闹这么大的风险做这种事情?”
“没错。”舞七,“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解释不了,就是这俩尸体的真实身份。”
“如果这两具尸体是陈氏夫妇,昨天两人的身份不也解释不了吗?”李琥反问。
“不,如果是这种情况,昨天的那两人估计就是杀死陈氏夫妇的凶手。”舞七来回踱步,睡醒之后的头脑异常灵活,“因为我们俩都没有见过陈老爷和陈夫人,那人站到陈府门口,我们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就是陈老爷,也难怪他热情得反常,非要我们留宿,连运来的几箱古玩珍宝,他都不曾令下人清点,甚至一路上,我们没见到一个下人,因为他俩人就是杀人凶手,特意在此处等着栽赃陷害我们呢!”
“啊?”李琥愣在原处,“可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你并没有证据,我反而觉得这两具尸体更像是为了掩人耳目,特意砍去头颅,怕被别人发现不是真正的陈氏夫妇。”
“这种说法反过来解释不也同样能成立吗?我们昨天到了陈府,但是真正的陈氏夫妇已经被那两人杀了,所以他们只能顶替冒充,又因为我们见过了「陈老爷」和「陈夫人」,那两个凶手就必须把陈氏夫妇的头砍掉。”
“遭了,我们得先出去!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圈套!”舞七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浓,拉起李琥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刚走到庭院里,便听见门外“咚咚――”地敲门声。
“谁?”舞七听见自己发颤的尾音在空寂的院内回响。
“……”门外顿了几瞬,静得能听见海棠花瓣坠地的轻响,“舞七?是你吗?”
熟悉的清润声音穿透门板,舞七在意外之喜的同时,莫名地心安。
“尚知予?”舞七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陈老爷。”尚知予的声音似有疑惑,“不知他目前……”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先进来再说。”舞七道。
门闩突然发出喑哑的摩擦声,尚知予已如青鹤掠影翻过院墙。暖日在他肩头流淌成河,青玉冠束起的马尾扫过微风,却在瞥见李琥的刹那微滞。他的目光自两人交叠的衣袂寸寸下移,最终定格在那双尚未分离的手上。
舞七触电般抽回指尖,胸膛的心跳怦怦如战鼓。李琥却仍垂着鸦青睫羽,漠然望着地上支离的剪影,仿佛方才不过拂去衣上尘埃。
“……”尚知予移开视线,“你们怎么在这里?”
舞七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
聆听期间尚知予面色不变,垂眸默然,未执一词。
“能让我看看那两具尸体吗?”最后,他只问了一句话。
“好。”
尚知予粗略地检查完两具尸体后,眉头紧锁,“可能是同一波人干的。”
“什么意思?”舞七问。
他看着舞七的脸,“昆吾山下发现了一具女尸,她曾生前在陈府当过丫鬟,我刚到陈府陈氏夫妇就死了,线索断了。”
舞七不明白尚知予为什么要盯着她,“那具女尸跟我有关系吗?”
“女尸生前名为桂然,化名苒谷在长青派学武。”
“?!”舞七微张嘴巴,心里五味杂陈,尚知予这意思恐怕已知晓桂然的真实身份。
“那她……”她脸色涨红,竟不知如何解释。
“杀死桂然的,跟杀死陈氏夫妇的可能是同一波人,像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甚至可能是无相派的弟子。”尚知予似是看出舞七的窘意,转而道。
“无相派?”李琥问,“这跟无相派有什么关系。”
“等下与你们详谈。”尚知予,“桂然疑似死于无相掌法。”
“跟我来吧,春兰路有个自称无相派弟子的修士每月作法坛,恰巧在今日赶上了,我们去一睹为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尚知予示意两人跟上。
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几乎都聚集在西南街尾。舞七一行三人赶到时,滞在人群的最外侧,但也不影响他们凑热闹。
九根青铜柱围成的盛坛中央,一位修士正在围着古坛跳傩舞。他脸上的褐色刺青覆盖了大半张脸,随肌肉蠕动变换图案,面容既庄严又神秘,灰袍法衣下摆扫过燃烧的炭堆,带起一串火星。
修士手持一柄古老的铜铃,铃声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森,每响一次,周围的空气似乎都为之震颤。他的身旁,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八卦镜、桃木剑、符咒卷轴……每一件都散发着淡淡的古旧气息。
“「行铎铃」?”李琥愣。
“什么「行铎铃」?”舞七问。
“就是修士手里拿着的啊,阴兵借道,行铎归乡。「行铎铃」是用来赶尸的。”李琥解释。
“你确定没看错?这些古铃的种类一般都有很多吧。”舞七好奇。
“或许它是别的铃?但它跟「行铎铃」就是很像啊。”李琥不解,转而问尚知予,“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铃吗?”
“确实像「行铎铃」。”尚知予道。
“我就说嘛。”李琥得意洋洋地朝舞七翘起下巴。
“它要真的是「行铎铃」,那这修士用赶尸的铃作什么法?我从未见过有一铃多用的,作法也有专门的法铃。”
“对,而且他脸上的刺青很古怪,像被下咒了。”尚知予道。
“下咒?”舞七疑惑。
“五毒也分先后,「阴蛇」和「无蟾」并列五毒之末,厉害的修士甚至能压制,而前三毒毒性深不可测,但也皆有灵性,思敏与世人无异,精通「毒」「咒」「茑」三术。”尚知予道。
“毒术我知道,咒术和茑术是什么东西?”舞七暗暗惊叹,尚知予说的这些她这个五毒派的都不知道。
“顾名思义,「咒」便是下咒,而「茑」是「茑木」,在《五毒秘录》中,寄生被称为「茑木」,象征着依附和生长在树木上的植物。”
“怎么个下咒法和寄生法?”李琥问。
“不知道,其实这些也只是传闻,大元似乎还没有人见识过前三毒。”
“既然你没有见过下咒,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修士被下咒了?”舞七。
“《五毒秘录》里描述中咒之人的状态,即咒者,纹现于靥。”尚知予笑,“近来刚好查阅到关于五毒的过往,藏书里介绍的。”
“五毒的……过往?”舞七一怔,不知怎么地,她的心底,没由来地疼了一下。
那阵疼转瞬即逝,舞七恍惚间,心想是自己的错觉。
……对了,商文皓!那日在李府遇到商文皓时,他的脸上覆满暗纹,跟修士此刻的脸很像。
“我在李府遇见商文皓了,他的脸跟坛中的修士情况类似。”
“商文皓?他竟然还活着?”李琥难以相信。
“活?他当时那个状态就是一具会说话的尸体,像鬼八分。”
“是我不好,大意了,让他逃走了。”尚知予眼中浮现自责,“我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
“不关你的事,况且我还好好的。”舞七道。
“只是有一点我有点担心。”尚知予蹙眉,“若商文皓和王修士真的是被下咒了,说明五毒中的前三毒,至少一种,已经问世了。”
五毒问世?这种说法其实有点奇怪,舞七敏感地捕捉到了,她不是毒宗弟子,但深知「五毒」既是五毒派内绝学,也是辛秘奇术,尚知予的意思难道暗指那俩人与五毒派有什么牵连?
“五毒问世?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李琥一脸茫然。
“我跟他有私事要谈。”舞七攥住尚知予的衣袖,将他一路拖到街角。
“说,你为何执着于我教的「五毒」?”舞七黑瞳浓墨,白瘦纤长的指尖几乎要掐进对方布料里。
“咳。”尚知予喉结微动,无奈地溢出一声叹息,“整个江湖没人不对「五毒」感兴趣吧。”
“这可是我教的辛秘,你你……”舞七声音突然拔高,又蓦地低落下去。她盯着对方袖口暗绣的松纹,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抓着长青派掌门的衣料——正道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此刻衣袖竟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她的心尖涌出一股难言的挫败感,因为她没理由不让尚知予查,就算不是尚知予,也会有别人。
“对不住。”尚知予笨拙地道歉,“到时我会将我所知悉数相告,关于「五毒」的所有。”
“啊。”舞七愣了一下,头渐渐低了下去,“其实你说不说都行,我知不知道意义都不大,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说着说着,脸竟然莫名地烧红起来。
“喂,你们俩悄悄话说完没有啊!精彩的快要来了!”远处的李琥喊道。
“来了来了!”舞七猛地撒手,耳尖漫上薄红。她不敢抬头看尚知予的脸,转身疾走。
盛坛中央的修士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原本静默的巨大盛坛开始微微颤动,坛中的巨焰烈舞如妖魅,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唤醒。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紧接着,他将手中的铜铃高高举起,用力摇晃,铃声骤然变得急促而激昂,划破了夜的寂静。
修士突然将铜铃捏碎,整条右臂插入盛坛的火焰中,手臂在烈焰中毫发无损。人群爆发的惊呼声中,修士抽出左手掌对着天光展开——整片掌心竟然在熊熊燃烧。
“哇!”舞七惊叹,睫羽微颤间,余光悄然流转,将那人玄色衣角纳进视野――尚知予神色沉静无波,眉宇间未见半分异样,便放下心来,“还好没错过,真精彩!”
“月主现世,朱雀泣血!”
随着修士一声低喝,右手臂从火焰中拔出,直指天际,那一刻,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古坛周围的地面微微震动。
当一切归于平静,修士盯着手看了许久,脸色略显苍白,他沾满香灰的手指穿过火幕,不偏不倚指向舞七他们所在的方向。
“?”舞七不明所以。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交织、碰撞。周围的人群躁动了起来,竟彼此向四处看去。
此时,修士大吼一声,纵身跳入燃烧的盛坛中,火焰熄灭,他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舞七呆若木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你!你是新的月主!”一个小乞丐突然指向舞七。
“什么?”舞七愣神。
气氛缓和了些许,众人似乎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散去了,余下的零星几人站到舞七不远处,捂着嘴偷笑,对她指指点点,似是在幸灾乐祸。
“舞七,你的脖子……”尚知予脸色白了些许。
舞七心下一沉,“我脖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