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下了车，方远舟心里依然不舒服。

他是个道德感很重的人，别说冤枉人了，就算是让人不高兴了，他都要琢磨半天。

这性格通俗来讲就是敏感，其实挺累心的。

孟空显然不是这类人，他下了车，和赵哥有说有笑的，一点儿也看不出宿醉的痕迹。

这人虽然不着调，但做什么事似乎都很游刃有余，除了第一次见面，不过那种虚弱和紧绷估计也是因为中暑的缘故，方远舟心里偷偷羡慕，也许这就是有钱的底气吧！

到的地方是另外一家酒店。

剧组包了会议厅，剧本围读会要在这里持续三天。

孟空抱怨：“赵哥，你怎么不给我定这家酒店，省得来回跑了。”

赵小宁一摊手：“孟少，赵哥虽然万能，但也是人不是神。现在旅游旺季，这酒店早就订满了，就连孙导也不在这儿住。”

话里话外，半是安抚半是推卸。

孟空知道赵小宁是个油子，但人不坏也就算了，不计较。

“那我每天怎么来？”

赵小宁笑着说：“跟今天一样，让小方叫你，我开车。”

方远舟听了，心头又浮现起早上那场尴尬。

孟空倒是挺满意这个安排，没再说什么。

到了会议厅，里面已经到了很多人。

几位主创基本都到了，导演也就位了。

孟空一进来，坐在最前头位置的孙导就开启大嗓门喊他：“小孟，快过来，正好过到你的戏。”

这部剧是双男主，孟空虽然算男二，但和男主戏份差不多。

其实哪有什么“刚好才到你”的巧合，不过是导演给的面子。

大家心知肚明。

孟空和孙导打了招呼，坐到孙导右边的空位。

正对面是饰演男主的当红流量费叙。他人精一个，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费叙。”

孟空点点头：“孟空。”

孙导见大家都见过了，开启正题。

大家开始围读剧本。

方远舟是生活助理，一般在开这种会的时候，没他什么事。

他在角落里找了个座儿，歇会儿。

先是执行导演讲了一下故事大概。

这次的剧主要讲了一个少年将军精忠报国的故事，费叙饰演的就是这个少年将军。

孟空饰演的是敌国世子，灭国之后来复仇，蓄意接近少年将军，二人之间发生了很多故事。

方远舟听着听着，脸上的冷淡忽然褪去，显露出一丝隐秘的欣喜。

这不是小说《楼兰破》里的情节吗？小说作者是他最喜欢的作家秦思。

方远舟喜欢文学，平时也喜欢写点东西，只是他这样的家庭，学文是不切实际的。

能在就业市场快速变现的技术类工种才是他应该走的路。

剧本开头部分，孟空戏份不多，主要是听执行导演朗读旁白，以及在费叙的戏份中去把握费叙所扮演的这个人物的特征。

演员演戏，不仅仅要把握自己所扮演的人物，也要清晰地了解搭档演员所扮演的人物的性格，这样才能在对戏中准确给出反应。

认真听了一阵子，宿醉的不适有些卷土重来，孟空脑袋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估计是会场空间太封闭了，才会勾出头疼。

他按了按额角，按以往的经验，如果不管，疼痛会折腾他一天，必须及时服用止痛药。

他在会场四处逡巡，想给那位新任助理派点活。

视线定在某个角落，孟空看到方远舟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精神奕奕地盯着正在朗读旁白的执行导演，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道为什么，孟空突然有些不高兴。

他翻出手机，想给方远舟发微信，忽然想起自己把人给删了，只好给赵小宁发消息，让他叫方远舟加下自己。

赵小宁回了个“好的”，一分钟后，手机里就看到了“远上白云舟”的好友请求。

他看了眼角落，方远舟正低头看着手机。

孟空心情忽然又变好了。

远上白云舟：什么事？

不可知：头疼，去买盒止痛药。

远上白云舟：好的。

一板一眼，孟空看着消息评价。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空了。

动作还挺快。

孟空感受到被人重视，嘴角有些上扬。

过了一小会儿，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远上白云舟：150块你收一下，再不收要退回了。

这回孟空的嘴角翘的角度更明显了一些。

还不算太小气。

孙导正低头看剧本，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右手边孟空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右手边的桌子。

孟空回神，看着导演。

孙导偏过身来，低声说：“臭小子，给我专心点。”

孟空立刻正色。

孟空6岁开始演戏，第一部戏就是孙导导的。

对他来说，孙导既像师父又像长辈，有时候说的话比他爸孟庆阳还管用。

方远舟从药店里买完药，想了想，转身又进了隔壁的小超市。

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给孟空买的渔夫帽。

方爷爷以前也会头疼，方远舟知道治头疼除了吃止痛药，还要给头保暖。

会议厅里面空调开得足，孟空头疼的话，最好戴顶帽子。

他一路小跑，进了酒店。到会议厅的时候，剧本围读会正在中场休息。

导演和费叙在聊天。

孟空抱着脑袋，俯趴在桌上。

方远舟快步走了过来，从身后推了推孟空的肩膀。

“药来了。”

孟空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他接过方远舟递来的药，抠出一粒往嘴里一放，就着方远舟又送过来的水，吞了下去。

然后，他就感觉眼前一暗，脑袋上被人扣了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是一顶帽子。

他看向肇事者，挑眉。

方远舟摸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

“保暖。”

嗯，是挺暖的。

孟空一瞬间有点放空。

小气鬼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还给他多买了一顶帽子！

中场休息了十分钟，围读会继续开始。

中午吃过午饭，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才结束。

即将散会的时候，孙导向大家宣布：“明天编剧老师会来参会，你们有什么想不透的可以向他讨教。”

众人纷纷点头。

孙导目光转向孟空：“你给我回去好好看看剧本，明天要是再回答不出问题，你就别来了。”

孟空自知理亏，忙点头答应了。

孙导对他什么都能容忍，但就演戏这一点上要求却相当严苛，容不下一丝懈怠。

散会大家都走得很快。

孟空吃了止疼药，撑了一天，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了一下，转身对方远舟说：“你等我一下。”

方远舟看着他转角去了卫生间。

作为助理，方远舟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该干些什么，但最起码做到随叫随到应该是职业操守，所以他也跟了上去，站在卫生间门口等着。

迎面走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方远舟觉得眼熟，估计是剧组里的人。

他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出门口。

对方却没有进去，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小孟的助理？”他露出熟稔的笑意，问方远舟。

方远舟没想到不认识的人会跟他打招呼，慢了半拍，也礼貌笑笑：“是的，您是？”

对方向前一步，凑近他，低声回道：“小帅哥，我是早上你盯着看的人呀！”

尾音有意拖长，露出暧昧不明的意味。

方远舟看待剧组，就跟普通人看待明星一样，遥远陌生，但又有自己对它的理解。

娱乐圈嘛，有特色是正常的。

他把执行导演的调戏当成了这位哥的个人特色。

他想起来自己其实看的不是他，只是放空听剧本，然后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发出声音的那个人身上而已。

不过，他倒是想起这人是谁了。

“您是执行导演！”方远舟老老实实回答。

男人轻笑了一下，显然被方远舟认出来鼓励了他。

“我叫油佳，你叫我佳哥就好。”

方远舟很有礼貌，当即回道：“佳哥。”

油佳仔细打量了一下方远舟，从头发丝看到脚后跟，然后“啧”了一声：“你这条件不错，想不想演戏？哥帮你！”

方远舟想都没想就摇头。

油佳一怔，估计没见过不想当演员的小年轻，劝道：“当助理才赚几个钱，你要是感兴趣，哥让你当个前景，是你助理工资的好几倍。”

方远舟不懂前景，也没对工资好几倍动心。

他缺钱，但也是个讲信用、有原则的人。

既然答应人家干助理，哪有干一天就跑路的道理。

方远舟忙摆手：“佳哥，谢谢你，我还是不了。”

油佳似乎不死心，他仔细打量这小帅哥的时候，看到他衣领磨边了、裤子泛白了、球鞋脱胶了，就知道他家境不怎么样。

这样的人，只要给对甜头，就能得手。

油佳只是不知道他拒绝的理由。

“能跟哥说说，你为什么拒绝吗？”油佳看上了人，心痒痒的，又仗着小孩不懂，迂回变直球。

方远舟说了刚才心里想的。

油佳又笑起来：“这样啊！行吧，哥不勉强你。”

说完，他假装不经意：“看你也不容易，要不哥给你介绍一个兼职？放心，绝对不占用你干助理的时间。”

方远舟缺钱，听到有兼职，当然心动。

油佳一看鱼儿要上钩，但还缺把火，当即舌灿莲花：“哥有个朋友，是附近开酒吧的。最近游客多，他晚场和夜场生意都爆满，正招服务员呢！哥看你不错，干活勤快，人又正直，你考虑考虑。其实吧，别的都还好，主要是老板大方，给的钱多。一晚上几小时给这个数。”

他伸出五个指头：“500块。”

方远舟一合计，他当助理一天300，晚上有空去兼职500，这样一天下来能赚800，确实挺心动。

不过，他还是有顾虑，没去过酒吧，心里没底，但又想机会先抓住，到时候去看看也行。

方远舟：“行，有空我去看看，谢谢佳哥。”

油佳拍拍他肩膀，装作不经意捏了一把肩头肉，心满意足地走了。

人刚走，卫生间就爆出开门的动静，随即便是一阵“哗啦哗啦”洗手的水流声。

水声渐止后，孟空面无表情地从里面出来，越过方远舟往外走。

方远舟隐约感觉他好像不太高兴，以为还是头疼引起的，遂也没当回事，低头便跟了上去。

走了几步，孟空忽然停下，方远舟正埋头跟在后头，一个没注意没刹住就贴到了孟空宽阔的背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方远舟连忙道歉。

孟空转过身，没接他道歉的话茬，反而面无表情地说：“你就是个傻瓜，24K纯的。”

骂完一句，转身就走。

留下方远舟一个人在大厅空调的冷风中凌乱，想不通大少爷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