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给的秘法并不能完全压制幻情花毒，但在吸收药力的过程中，钟离净能清楚感觉到散布在体内各处的残余情毒，借助药力，他终于将情毒集中在一处。幻情花毒入体便扎根心肺，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与人双修，每隔七日吸取对方一次精元，都说七次之后情毒便彻底解除，其实并非如此，只是不在发作，但仍会有残余情毒留存于体内，蛰伏体内，或许永远不再复发，也或许会在某一日爆发。
妖族的秘法便是针对复发的情况而出现的，但如今钟离净用双修之法解毒才不到一半疗程，换成这种秘法，便需要与他双修之人的精血为引，或许还要辅以双修之法。
谢魇早早将这些隐患告知钟离净，也愿意负责到底，将每七日一次双修改成三月一次，钟离净没有拒绝，便等同于认同，昨夜是他第一次用药，效果确实要比双修好。
不过也耗费了他不少灵力。
日影渐斜，钟离净压制下情毒，缓缓睁开双眸，饶是他修为再高，用一整夜提炼药力，加上两颗蛋时不时在腹中偷他的灵力，他眼下也有些疲乏，面色也变得苍白。
哗啦的水声响起，谢魇才清醒回神，抬头时钟离净已然起身，正往岸上走去，他也匆匆站起来，脚下步伐飞快，两三步到了岸边，伸出手扶住钟离净，“师叔可还好？”
钟离净没说话，垂眸当做回应，谢魇福至心灵，除下厚重外袍，披在钟离净身上，他泡在灵泉里一夜，衣衫早已湿透，微卷长发也早被水雾濡湿，往白玉地板上坠着水珠。
谢魇见他安安静静地盯着肩上的白袍看，神色不觉柔和下来，握住钟离净手腕渡去妖力，转眼将他身上的湿衣烘干，温声道：“灵力又不够了吗，师叔，我来帮你。”
钟离净这才开口，“先回去。”
谢魇想起他那极爱干净的性子，猜他是觉得穿着湿透的衣服不舒服，也随着他，“好。”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寝殿后，钟离净没有多说，也不着急去换衣服，在蒲团上坐下，便让谢魇给他渡妖力安抚那两颗一发觉他体内灵力少于七成便开始抢食的混账妖胎。
谢魇照做不误，与他面对面打坐，握着他的手渡妖力，以此替代被两颗蛋吞食的灵力，两颗蛋照单全收，暂时放过了钟离净的灵力，总算让钟离净能安心下来调息。
片刻后，钟离净的脸色好了许多，轻呼一口气，看了眼谢魇贴着他掌心的手。谢魇不似他时刻被两颗有了意识的蛋掣肘，偶尔才来浇灌两颗蛋，看起来要比他轻松许多。
谢魇心眼多，也没错过钟离净不悦的眼神，他无奈失笑，“师叔，其实它们现在不饿，只是感觉到师叔动用灵力，怕自己没得吃才会作乱，所以我这次没用什么妖力。但上回与师叔双修之后，师叔体内灵力匮乏，我也是耗了大半气力喂它们的。”
钟离净眸光一暗，忽然问，“它们会一直这样吗？”
谢魇不会自信到以为钟离净眼里全是他，也猜到钟离净前段时间出去定是有事要忙，那么两颗蛋无疑会成为他的拖累，他特意安抚钟离净，“还未出生前，它们主要依靠母体的力量生长，尤其是在前三个月，三个月后，它们基本稳定，会好很多。”
钟离净垂眸，“三个月？”
那还要等两个多月。
谢魇问：“师叔可是有急事？”
钟离净皱眉不语，他自然有他的事要办，要他再等两个多月，他很难不为此迁怒谢魇。
谢魇也有自知之明，自荐道：“那让我去办，如何？”
“你？”钟离净抬眸看它一眼，便冷淡地别开眼，“此事你办不了，我的事也与你无关。”
谢魇以为钟离净是怕因此透露自己的身份，不想让他知道，也不强求，只道：“是我失言了，如今除了这两颗蛋，我与师叔之间还是陌生人，我不该乱问师叔的私事。”
他说到‘陌生人’三字时，钟离净又看了他一眼，幽冷目光转而落到他的手上，“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不似往日油嘴滑舌，是因为担心你的蛋，还是又瞒着我什么事。”
闻言，谢魇对钟离净敏锐的洞察力佩服不已，他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钟离净却能看出来，他真的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谢魇心下思忖了一下，索性点头承认，“我确实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告知师叔。师叔，前天夜里，你可有听到碧霄宗的钟声？”
钟离净眨眼默认。
知道他耐心不好的谢魇很快回道：“碧霄宗派往云国的弟子出事了，方才我收到消息，宋宗主要派王昊前往云国调查此事，三日后走。”
钟离净神色未变，眼神却冷了几分，“所以，为王昊而来的你，也打算随他前去云国？”
准确来说，谢魇并不只是为了王昊而来，而是为了他预知的天命，为了改变他的天命。
谢魇知道钟离净会不高兴，不过若他不说就走，只怕再回来时两颗蛋早就被钟离净除了。他扣紧钟离净的手，问：“师叔可愿意信我？”
钟离净道：“你想说什么？”
谢魇正色道：“我想告诉师叔，王昊命格不凡，有人告诉我，他是天道宠儿，气运之子，唯有他，能斩杀未来为祸世间的螣蛇转世，而我身为妖族，不可能坐视不管。”
钟离净怔了下，拧眉问谢魇，“这是谁告诉你的？”
谢魇没有告诉钟离净那是自己预知的，哪怕说了也无人会信，但他必须将这种隐患扼杀在摇篮里，何况预知中的天命现在已经出现了种种端倪，他只能告诉钟离净，“师叔，此事交由他人我不放心，我必须盯紧王昊，他去云国，我不会阻止，但我会一直盯着他，看看他是否真如那人所言那般的气运之子，防患于未然。”
钟离净沉吟不语，螣蛇之祸的预言鹿灵羽与白乘风都知晓，他并不意外身为妖族的谢魇也有所耳闻，可王昊是气运之子、能斩杀螣蛇转世的事，又是谁告诉谢魇的？
就连钟离净也是从钟景的记忆中知道此事的，本以为根源在于假扮系统的鬼尘，又与白千仞和鬼窟有关，他起初只将其当做一场鬼窟为道盟设下的一场阴谋，却没想到谢魇也会卷入其中，那么谢魇也是为了螣蛇转世的预言来到碧霄宗盯上王昊的吗？
钟离净忽然开始迷茫，螣蛇之祸会不会真的确有其事？鬼窟推动此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沉默了太久，谢魇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由小心地问：“师叔，你留下王昊是为何我不知道，可如今你我怕是暂时不能分开了，我会去云国，师叔愿随我去吗？”
钟离净眸光闪烁，问他：“若我不去，你便不去？”
谢魇被问得一愣，但在钟离净的注视下，他只能苦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师叔，我说过我要看着气运之子，我必须要去。”
钟离净盯着他半晌，而谢魇依旧没有改变主意。
钟离净眉心紧锁起来，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色冷下来，一把推开谢魇渡妖力的手，语调冰冷，“你走吧，无需再回来见我。”
谢魇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钟离净漠然起身，后退半步，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我早已看穿你的为人，昨夜本不该信你，看在你将解情毒的秘法交给我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再奉劝你一句，做不到的事，就不要随意作出承诺。现在……谢魇，即刻离开赤水峰。”
镜灵昨夜说过的话，钟离净还记得清楚，他本就不该因为两颗妖蛋乱了心神，他深深望了谢魇一眼，眼底透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失望，沉声道：“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是要将他永远赶出赤水峰，分道扬镳的意思吗？谢魇懵了，又觉得冤枉极了，忙道：“师叔，我没有不守承诺之意！若你愿意随我去云国，我们还是跟先前一样……”
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可话还没说完便被钟离净冷冷打断，“你既然已经作出决断，就别再废话！或许于你而言螣蛇转世更为重要，但在我这里，因为你和你的孩子给我带来了那么多麻烦，而你口口声声对我忠心却一次次毁约。谢魇，你既然本就无心助我安抚妖胎，我也无须处处求着你，我记得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并不是非你不可，而你连累我至此，竟妄想用妖胎左右我？”
谢魇总算明白钟离净的意思，果然还是因为蛇蛋迁怒于他，可钟离净不想去云国便不去，谢魇不是要逼他去，此事一定要说清楚！
“师叔，我们好好说话，我不会去了云国便不管你们，我会时常抽空回来安抚妖胎的……”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小坏蛋性子偏执要强，那他便让一步，最多劳累一些。
然而钟离净腹中的妖胎是因谢魇而生，在钟离净眼里，谢魇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明明刚许下承诺会负责喂养妖胎，不到一日就要离开，须知他向来最厌烦的便是不守承诺之人！钟离净从不认为愿意留下妖胎的自己便要矮谢魇一头，凭什么要被他安排，任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本就有满腹怨愤，此刻更觉得被轻贱侮辱！
未等谢魇说完，钟离净拂袖一挥，一道灵力不容反抗地将谢魇推到门外，“滚出去！”
谢魇猝不及防险些摔倒，寝殿大门轰然合上，非但如此，门前还布下了数层禁制，展开坚固结界，毋庸置疑是在抗拒他的靠近。
果真如凡间传言那般，有了孩子的人脾气会变差？
谢魇愣愣地看着面前紧闭的两扇大门，末了叹息出声，头疼地按着额角。明知道数层禁制拦着，连他也很难突破钟离净的禁制之法，他还是不死心地解释了一句，“师叔莫气了，此事怪我，没有同你商量便做出决定，但我有不得不去的原因。”
知道钟离净气头上不会看他一眼，谢魇面上还是露出了认真的神情，“我如今还不能将原因告诉你，但我有一句话一定要说，我是满口谎言，可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还是会回来的，待我一得空，我就回来看你们，它们我也会负责到底的。”
两颗蛋固然重要，他也不甘心就此舍下让钟离净臣服的谋划，可天命，他也要改。谢魇深深望了寝殿大门一眼，等了一阵，意料之中没有等到钟离净回应，知道钟离净短时间内不会消气，便转身离开了。
他还没有被踢出赤水峰，王昊三日后才走，这三日内用妖胎做借口见钟离净，到时再哄他也不迟。谢魇打定主意，却是心烦不已，迎面撞上小徒孙鹿灵羽也没心思逗弄。
鹿灵羽是来找钟离净的，没想到会正巧看到谢魇被师父赶出来，也被谢魇一身寒气吓了一跳，待人走了才幸灾乐祸地咧嘴偷笑，等拎着木偶走到寝殿门的结界前时，怕被师父迁怒，他那小脸上满脸严肃。
“弟子求见师父。”
鹿灵羽难得正儿八经朝殿门行了礼，灵动的双眸滴溜溜地转着，观察门前的九道禁制，他心下不由惊叹，谢魇究竟做了什么？
没等他多看，殿门前的结界闪过一道微光，灵力浮动间，钟离净压抑的低沉嗓音传出来。
“何事。”
鹿灵羽闻声也不敢乱瞟了，取出一枚玉符，“师父，你先前让我查的图腾有消息了。”
殿中沉寂片刻，九道禁制与结界被撤去，殿门缓缓开启，鹿灵羽见状小心地走了进去，一胎眼便见到大殿中央数层玉阶上的玉座端坐的钟离净，还是那么冷艳的一张脸，一双幽冷黑眸居高临下望着他时，依旧给人一种仿佛源自灵魂的压迫力。
鹿灵羽是不怕的，正要喊人，手上的玉符便飘向钟离净，他眨巴眼睛，看着玉符落到钟离净抬起的手掌上，扬唇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师父，我托族人去查图腾的事被三长老发现了，他说有一个人应该会知道，不过那人在妖族德高望重，不会轻易出山，恐怕需要师父亲自走一趟。”
玉符灵气充沛，呈羽毛形状，依稀透出几分妖族的气息，钟离净认出这是羽族长老的信物，长眉微挑，敛去眼底怒火问鹿灵羽。
“何人？”
鹿灵羽如实回答，“千叶山的柳老，他是树妖一族中的大长老。”他不熟悉此人，故而提及此人时有些迟疑，“据说他活了很久很久，神通广大，万年以内世间所有事他都能算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柳老？”
钟离净若有所思，轻握住白羽符，“我会去见他。”
鹿灵羽挠了挠脸颊，“我能不能不去？师父，我怕三长老会在那里守着我，我出来找你的时候，羽皇殿还有很多功课没做……”
钟离净幽幽斜他一眼，鹿灵羽立时冲着他一脸无辜的眨巴眼睛，钟离净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缓缓颔首，“我一人去即可。”
鹿灵羽顿时浑身轻松，他实在是很好奇师父跟谢魇是怎么了，便拐着弯地给谢魇上眼药。
“师父，要不我去找谢魇？我看他急匆匆走了，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叫他回来陪你一块去？”
钟离净面色立时沉下来，“不必再管他。”他起身告知鹿灵羽，“我已命他离开赤水峰，今后赤水峰的结界不会再对他开放。”
他走下玉阶，越过鹿灵羽，站在门前眺望山外碧空，穹顶分明艳阳高照，远处却有乌云暗涌。
“你也随我下山吧，我这次走，不会再回碧霄宗。”
作者有话要说：谢回来一看：我老婆孩子呢？
自己气跑的自己去追呗_(:з」∠)_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