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听完叶恬的故事,万千感慨只化作一句:“你这位命定之人,也太抽象了。若你寻到他,真要他陪你下地狱么?”
叶恬哼唧一声:“看本姑奶奶的心情。”
白泓雪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心。
她接着道:“我先前的身体已经死去,虽能化出人形,却只是个空壳,无法如活人般吃喝享乐,无趣得很。”
“占着这具身体,虽有时不能自主行动,却能感受温度,品尝美食,已经足够好了。”
看来为叶恬完成执念让她自愿归去这条路难以达成,若想解放白泓雪,还需为她重塑肉身。
此时谢栖远路过,弱柳扶风地倚靠在门外的廊柱上,鸦羽般的发衬着他苍白的面容,颇有几分憔悴可怜。
他有气无力地开口:“空想可不是办法,不如去那天材地宝荟萃的明月楼打探消息。”
白泓雪看着他的状态颇为震惊,先前在辛夷山庄他分明毫发无损,怎么这会儿看着比自己还惨?
“谢大侠是受伤了?快进来坐着说。”
“不行,顾念让我离他三丈远,靠近了会挨打。”谢栖远一脸凄楚地叹息。
白泓雪微颦着眉,难以理解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顾念长眉倒竖,深吸了口气压下额角的青筋,不想理会这个话说一半歪曲事实的混蛋。
最终三人决定暗访明月楼,顾念手上刚好有林芷留下的铭牌,实为天赐良机。
临行前,谢栖远叫住顾念,银灰色的桃花眸流露出十分诚恳:“我如今体弱,召唤不动雄狮,你能不能捎我一程?”
顾念冷漠地后撤:“三丈远。”
善良的白泓雪接茬道:“我搭你吧。”
他又有些担忧地指着后颈:“顾兄,你这儿好像肿了?”
顾念脸色瞬间如煮熟的虾子般通红,他整理着领口狠瞪谢栖远一眼:“无事,被狗啃了。”
白泓雪又露出了那种难以理解的神情。
待顾念转回头,谢栖远不甚清白的目光又悄悄黏回他的后颈上,他泰然自若地想,真是有趣极了。
三人抵达了危水之畔的河神庙,却见其不知何时已经坍塌,只余一地废墟,空对滚滚白浪。
顾念皱眉思索:“莫不是上次的艳鬼分尸案过于兴师动众,明月楼怕被顺藤摸瓜,就把这个入口废了?”
“很有可能。如此我们只能沿着春江一路前行,看是否能碰上其他入口了。”白泓雪道。
谢栖远拾了根枯枝在沙地上描画:“春江之畔有一处浔水城,处于三地交界,襟江带湖,位置优越,三教九流混杂,情报四通八达。”
“曾由于连年暴雨,春江水量暴涨,导致浔水城洪涝,全靠明月楼开仓赈灾,才保全一城性命。”
“哦?”顾念有些意料之外,原以为明月楼臭名昭著,竟做出过救世济民之举。
“因此浔水城极为推崇明月楼,四处兴修庙宇,供奉明月楼的家纹蚣蝮神兽。”
顾念倒是对此神兽略有耳闻,为龙生九子之一,狮头龙身能吞江吐雨,又名避水兽。
白泓雪疑惑不解:“为何是供奉家纹神兽,而不是供奉做出决策的楼主本人呢?若凡人功德圆满,便有可能得道飞升了。”
谢栖远摇头:“明月楼主极为神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无人能参透他的想法。”
“那这位楼主究竟是善是恶?”顾念眨巴着狐狸眼,十分执着于一个答案。
“我似乎说过,世间万事不只非黑即白,更多人游走于灰色地带。”
谢栖远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若世人都像你这般天真纯粹,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顾念越品越不对:“怎么觉得你在内涵我?”
白泓雪生怕二人再掐起来,赶紧道:“咱们先动身去浔水城好了。”
言罢召来仙鹤,载着谢栖远迅速飞没影了。
待降落于浔水城时,已是华灯初上。
夜幕降临,三人漫步于浔水大街,只见两旁店铺林立,闹市繁华。
江面上轻烟漫笼,画舫如织,灯火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宛如星河碎落凡间。
船上丝竹乐曲与欢声笑语不断,那是达官贵人们夜游赏景的玩乐之所。
浔水城不愧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街头随处可见杂耍喷火的江湖艺人,各类刀枪剑棍琳琅满目。
“瞧一瞧看一看,本店新入《碧落宫入门考详解》,火爆上市先到先得!”
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顾念目光随意扫过,是处专卖奇门密典的小摊贩,什么《五年筑基三年炼气》,什么《霜天秘史:我雄霸天下那些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他正拿起一本《长泽仙姝排行》翻得津津有味,忽而被谢栖远拍肩打断,正要不耐烦地瞪回去,就见他冲一处胭脂摊努努嘴。
叶恬左手正抓起一支步摇,白泓雪右手给她了摁回去:“这个不要。”
叶恬提起黛笔要描眉,白泓雪又给她放下了:“这个也不要。”
摊主贴着椅背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看着这位神仙公子哭笑不得地左右互搏。
叶恬委屈地撇嘴:“我生前没得到这些,死后还要被你管束,真没意思。”
“……”
白泓雪最终还是忍辱负重地揣了一堆钗钗环环回来,顾念笑得脸都要僵了。
他选了一处临街酒楼,刚翻开菜单叶恬又来劲了:“放着别动,我来点单。”
只见她唰唰地点了一桌子菜,糖醋鲤鱼,蜜汁叉烧,拔丝地瓜,桂花糖藕……
齁得令人望而生畏。
白泓雪面色隐约有些发青:“我不喜甜腻。”
叶恬直截了当道:“你们谁把他敲晕了,换我来吃。”
最终白泓雪还是捏着鼻子吃了一桌子甜食。
顾念有些奇妙的感觉,似乎叶恬讲述过自己的身世后,白泓雪对她包容了许多。
联想到他在姻缘树下未解的梦境,难道与叶恬有关?
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了顾念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街上人潮汹涌,少女们震天的喧嚣中,一辆花车缓缓驶来。
车上彩绸飘飞,花团锦簇,身着广袖长袍的男子立于群芳之中,身姿缥缈如画中仙人,他手持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随着琴声翩然舞动。
举手投足间皆是韵律,转身抬眸中皆是风华,时而气势磅礴,时而婉转飘逸,一招一式间力与美融合得恰到好处。
光影随袖流转,场景变得模糊,时间为其停滞。
四面八方掌声雷动,邻座男子艳羡道:“不愧是一舞动春江的柳潮升,别说女子们前赴后继,我看了都为之心折。”
顾念心想,原来他就是闻名遐迩的柳潮升,他们今日碰上可算是鸿运当头了。
春江一带,可能不知浔水城,但若不识柳潮升,那就是孤陋寡闻了。
他常驾一巡游花车,舞剑于春江之畔,所到之处无数狂蜂浪蝶追随其后。
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会不时当众邀请随行女子登上花车,同游春江。
因此女子们踊跃投递自己的画像,渴望得到柳公子的垂青。
对她们来说,于万众瞩目中脱颖而出,收获所有人羡慕嫉妒的目光,无疑是件终身难忘的美事。
“说得冠冕堂皇,这不就是选妃么。”顾念不甚认同地说。
“人家就是有这个条件,你若想选妃……好像也可以。”谢栖远盯着顾念明丽的眉眼,说到半途话音一转。
“我才不搞这些乌七八糟的,我要洁身自好,守着最美丽温婉的女子,一生一世一双人。”顾念扬起下巴铿锵有力道。
“是么?”谢栖远垂眸饮茶,掩去了眼底莫名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