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
江相被太子怼了回来,恨道:“臣不敢,只是元主事家中仅有一母,臣恐怕此举是断了忠义侯的血脉。”
褚太尉在一旁冷不丁出声:“江相公,你何以见得,元主事奔赴荆州就会丧命呢?”
这话问得,可谓是恶意满满了。
果然江相厉声起来:“褚益,你什么意思?!官员遇害我心甚痛,你如何平白污糟左相!”
皇帝打断他们:“刑部主事元青争何在?”
元青争听召,立刻举礼走出来:“臣在。”
“元爱卿,对此案可有什么想法吗?”皇帝如是问。
但,什么想法不想法的,这就是愿不愿意接的意思。
本来这案子牵扯上盛舒宇,元青争就动了心思,再者这将近一个月,他真是闲够了:“陛下,臣愿前往荆州。”
皇帝嘴角的弧度,让人无法窥得是在笑:“江相所言,爱卿可有考虑?”
“天下万人,谁又不是谁的子?谁又不是谁的孙?若个个都怜顾己身,岂非家国无人?”
元青争正色道,“市井匹夫且都愿为了一腔热血保家卫国,边陲兵士也都愿为了身后百姓铸人成墙。
臣在此位,又怎能不谋此政!
臣,不惜此身,愿为荆州百姓,搏一个天地清明!”
“好!”皇帝欣慰,重拍龙椅,“朕就钦点元爱卿为此案主探官,不限时间,破案再归,明日出发,务必查清此案!”
“是。”
下朝之后,太子在众目睽睽下,把元青争带进了东宫,一些大臣看着元青争离去的背影,不免唏嘘。
“可怜呐可怜,不受太子喜欢也就罢了,偏偏还有点能力,被太子推出去领了这么个危险差事。”
“太子殿下保举此人必有深意,难保不是磨砺,刚在大殿之上他慷慨激昂的,只怕接手此案,乐意的很呢!”
“总之是个冲劲十足的新秀,即使不受太子喜欢,依照能力却又背靠上太子,此子前途无量……”
进入东宫书房,太子吩咐宝树清退周围才开口:“孤举荐你去荆州,可有怨言?”
元青争低下头:“没有,臣在大殿所言,句句属实。”
太子落座书桌后,满意道:“你先去,孤之后会以荆州水利督工的名头前去,在孤到达之前,你需要为孤留意工部小队之人的动向。”
“殿下是疑心工部与人勾结,意图将水利款项送进自己的腰包?”元青争脱口而问。
“不是疑心,”太子眨了眨眼睛,“是一定,也不是工部,是工部小队。”
元青争不解:“殿下何以有此推论?”
太子将他这一个月来的主要筹谋和盘托出:“工部小队前往荆州的路线是绝密,区区响马不可能知道。
而工部小队欲贪此款的前提,是这批银子已用在了水利建设上。
届时孬料换好料,少给劳工发几文钱,差出的银子都可以被昧下,这是孤准允的,这样他们就不会勾结户部悄悄贪墨。
只有对这水利款项觊觎,又无法顺理成章中饱私囊之人,才会想办法勾结响马,杀人夺银最后分赃。”
元青争蹙眉。
“朝堂之上江相对孤兴建水利的想法不言一词,但总会巧妙的将议事内容换成别的,”
太子继续道,“他跟孤对着干,孤偏不叫他如意。
此番工部小队的路线是孤亲自设定的,充分考虑了那些马贼的驻扎地。
小队里除了工部有人知道行进路线以外,户部,还有一个押银之人。”
元青争以为太子兴建水利是真的想造福万民,却没想到是铲除异己。
正因为荆州水患并不严重,所以才让人觉得这批银子并没有用到实处上,才动了劫下这批银子的想法。
真是好一招引蛇出洞:“殿下是要对付户部?”
“户部侍郎江东是江相的嫡长孙,户部众人唯他马首是瞻,万部侯有时都压不住他,”
太子提起此人,面色有些严肃,“如果此番能将他拉下马,这户部,孤才算能够有所掌握。
孤已向父皇提议,让刑部侍郎亓自培彻查工部小队遇袭,势必要达成目的。”
亓自培也是太子的人。
可他老丈人不是郑润吗?居然没跟着江相干?!
元青争心道,怪不得江相如今没有前些年那般自狂了,太子确实是个劲敌:“明白。”
“此番因公务去往荆州,你不必担心性命的问题,”
太子笑道,“这已是朝廷第二次派人了,不会再有人这样大胆,孤一会儿去拜见父皇求个恩典,力保你可放手去干。”
“臣多谢殿下。”
太子神神秘秘的看着他,往前俯了俯身子,笑意缓缓而逝:“看你尽心为国办事的份儿上,孤送你个消息,刑部小队死了三个,活了两个,分别叫韩瑾,盛舒宇。”
从东宫回来,至清楼里落籽正在帮着收拾行李。
元青争原本顾念他的身体不想带他,可他说:“公子,我这几日病症好不容易减轻了,如果突然见不到公子,只怕又要加重,心伤比身伤更能击垮我。
况且我是公子的贴身小厮,从小学得许多杂识,带着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我呢?”
这话说得有理,落籽确实学得杂,都不精罢了,元青争索性随他去。
又自己偷偷收拾了一个小包裹,谁都不准碰,里面是两件裹胸和几个月事带。
冬雪来传话,说侯府正厅来了诏书,元青争赶紧前往前厅,离着老远就听到了方玉宁的声音。
待走近,他便注意到后面太监捧了一个长案,上面红布半盖,原来太子给他求的恩典——
是皇帝斩马剑!
通身金光,满镶五彩宝石。
这可是御剑,“见之如见朕亲临”,四品以下官员任刀任剐,四品及以上,留命就好。
除宝剑外,皇帝还另给了他二十人的兵部小队听候调遣,这里面有个他的旧相识。
曹抒,时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七品。
盛夏 荆州 建章府
盛舒宇自有方法知道,此番朝廷命官被杀一案,钦点的主探官是元青争,他早早就等在官驿门口,终于盼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青争!”
元青争并没有坐在车厢里,这连日的奔波把他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他和落籽并排坐在马车前头,并且时不时的把头放在落籽的肩膀上搭着。
他看到盛舒宇在官驿前面向他挥手,高兴的回应:“复光!”
落籽攥紧了缰绳。
与盛舒宇站在一起的还有不少人,观其品级,只有一人尚方宝剑杀不得,红色暗纹广袖官服,搭五玉皮质腰带,是四品官员。
此人应该就是荆州知州荀长海了。
那剩下的就是建章府尹,师爷,衙门文记以及其他不甚重要的官员。
元青争下车与几人热热络络的见了礼,被簇拥着进入官驿正堂,亮了任命书与皇帝斩马剑,众人见之跪拜。
爽极了——
众人讨论了最近建章府内发生的事情,盛舒宇有些沉默,其他人一问现状就是好,一问前因就是不知道。
元青争懒得与他们周旋:“本官此次前来,是受了皇命调查刑部官员遇害一案,伍部侯也曾点过本官从旁辅助赈灾粮变砂石一案。
按说事情棘手,该即刻办案的,只是本官从平京奔赴此处着实劳累,有什么事什么案的,都明日再说吧。”
由此,人作鸟兽散,元青争把盛舒宇留下了,又嘱咐落籽和曹抒看好周围。
盛舒宇急切道:“青争,你是怎么说服太子殿下让你接办此案的?”
元青争心虚:“我听闻你们小队出事了,在朝会上慷慨激昂一通论,太子被我打动,为我保举了此案。”
其实他也没有说谎,只不过是将太子保举与他进忠言的顺序倒了一下。
毕竟太子要他办的事,总不能真的和盛舒宇说,侯府里,任尔堂的耳目也没撤。
盛舒宇略微惊诧,倒也没有追问:“既如此,你是这两个案子的重合之人,我将现状与你详细说说。”
元青争把他留下就是这个意思,他想听点有用的东西,但显然荆州的本地官员不会说。
反正面上的样子已经做足了,不如直接赶人,给他们留下一个跋扈骄矜的形象。
不论他是否有实干,来荆州的第一天不准备查验被害官员尸身,倒嚷嚷着要休息,可以给他们作个草包的第一印象。
元青争宝剑在手,他们若想被夷九族,就尽管来杀他,不然就只能努力讨好他:“愿闻其详。”
盛舒宇迅速组织语言:“在平京查出的信息,我就不赘述了,你也知道,总之赈灾粮从河豫州往荆州运的时候,都是好粮,到了荆州就是砂石了。
而砂石粮各地府县竟也煮熟分给灾民,我走访听闻,那就是有些粟米粒子的石头汤。
百姓若是想喝汤汤水水的,把头往河里一埋,岂不是管够。
所以才有百姓不满,写了文书,告到御前。”
元青争颔首:“怪不得,也亏涝灾不严重,不然那些告状的百姓撑不到平京,就该一命呜呼了,砂石粮也得抢着吃。”
“第一批赈灾粮户部文书一应俱全,平京实在查无可查了,我就跟随刑部小队来到了荆州。”
盛舒宇继续道,“一开始大家斗志昂扬,荀知州热情不大,建章府尹赵迦倒事事亲为,甚至把多年的账本也给我们看了。
我们连着几日挑灯夜读,就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大的纰漏,也就无从判定到底谁有中饱私囊的嫌疑。
之后我们又传话了当时押粮的兵士,结果什么都问不出来,上了刑之后嘴也都硬的很。”
“源头,过程,结果之处都查不到线索,”元青争蹙眉道,“可是这粮不会自己长腿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