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坐在楼梯上抽了几根烟,午休时间结束才回到工位写辞职报告。旁边工位的同事路过看见,问他为什么要辞职,樊星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休息,收到了周围几个同事的安慰。
报告写完后樊星打印出来交给直属领导,领导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樊星婉拒,回到工位开足马力投入工作。试用期还没过,这三天他想尽量多扫扫尾,一月份会是非常忙的一个月,能收尾的工作就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了。
樊星中午没吃饭,到了晚上仍然没有胃口,回家点个外卖随便吃了一口,然后捧着手机刷微博、发投稿。
九点多李聿庭打来电话,樊星拒接了,他又发来信息说想见面,过了一会收不到回信又发了两条。樊星回了,问他有什么事,李聿庭只说想见面聊聊,别的什么都没提。
一上来就打电话不是李聿庭现在习惯的做法,信息得不到回复反复发更是跟往常截然不同。樊星猜他已经知道辞职的事了,只是他不能问,问了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他在公司里有眼线。
想说不能说,不能说还必须得说,好难。樊星冷笑,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了,之后发送,不等他回信息直接拉黑了。
过了三四分钟手机又响,是电话。樊星拒接,把那个号码也拉黑了。
一次次的隐瞒,一次次的欺骗,这就是他的喜欢吗?樊星凉透的心表面又结了一层冰,像开春后的河面,薄薄的冰层承载不住人的重量,但足够封住水下的波澜了。
元旦假期之前还有两个工作日,樊星忙忙碌碌,脑子时常在各种事情间跳来跳去,疲于应付——手里的工作能完成的完成,完不成的交接给别人;于晓安静了几天之后发信息约见,他推到假期;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忘记樊建国。
樊星有空就会去几个社交平台上搜索一下,搜到了不少新号发布的视频。虽然流量不大,没掀起什么风浪,但樊星的情绪爆发之后并没有得到缓解,甚至可以用暴躁来形容,他不想忍了。
樊建国诉过,又撤了,这回轮到樊星了,他要诉爆他。
遇见这种事该怎么保留证据、怎么维权网上教程多得是,樊星现学现卖,该存的存好之后举报视频,联系平台要求删除。
走司法程序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事的,樊星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只能把自己的计划暂时搁置了。
31号晚上李聿庭又来了,没有方式联系就站在楼下干等,等樊星看见他。
樊星确实看见他了,但也只是看见而已,什么都没做。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允许自己回忆美好,但不允许自己面对伤痛。
电视里放着热热闹闹的元旦晚会,很无聊,樊星眼睛看着耳朵听着,思绪却飞回了那些年。
自从搬到这里每一年跨年都是两家人一起过的,有时在李家,有时在樊家,大人们凑在一起嗑瓜子看晚会,孩子们自己找娱乐。
李聿庭只跟樊星待在一起,他想去玩雪就陪他玩雪,他想看电视就陪他看电视,弟弟的提议从来得不到响应。偶尔李聿君跟朋友出去跨年不在家,两个人就会躲在房间里接吻,听着胡同里烟花发出的哨声和爆炸声在对方手心里肆意绽放。
小心翼翼偷来的愉悦无比刺激,但樊星更喜欢李聿庭的拥抱,以及亲人的温暖,只可惜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他一个人看着电视里漫天飞舞的彩色纸屑,身边什么都没有。
困苦的童年在见到李聿庭那一刻落幕,青涩的少年和一部分青年时期也被樊星封存在这个纷乱的年末,新的一年将会进入他人生的第三个阶段,以前的一切再也不想了。
钟声敲完,手机收到了于晓的信息。
【新年快乐,想你(心)】
樊星打下“谢谢,新年快乐”回过去,没带任何表情。
该来的早晚会来,樊星心知肚明,却仍然不想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时间面对,也不想让于晓难受。
关掉大灯,关掉电视,关掉手机,拆开RUSH,洗净自己,洗净玩具。新年第一天,汁水淋漓,快乐到死,可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心比死了还空。
1号上午樊星睡到日上三竿,打开手机就看见于晓发来信息要求面谈。樊星同意了,但没让他去家里,就在附近的小餐馆约了个晚饭。
餐馆环境嘈杂,还有人抽烟,于晓几次尝试开口都说不下去,硬着头皮把饭吃完就说要回家。樊星知道自己不禁勾搭,怕回去了万一于晓干点什么两个人之间会变成不清不楚的纠缠,没答应。
离开餐馆时天已经全黑了,樊星说走一走,在路上谈,于晓不肯说正事,只问了他手怎么了。樊星说自己上完大号站起来时不小心被置物架的尖角划了一下,于晓听完轻轻拉起那只手塞进了樊星的羽绒服口袋里。
沉默着走了十分钟,到了楼下于晓提出上楼再一次被拒绝,只好苦笑一声开口。
他说不想分手,樊星摇头,他说问题都可以解决没必要分开,樊星摇头,他说慢慢来,不逼他,樊星还是摇头。于晓双手握了又握,最后插进口袋里,深吸一口气问:“你喜欢过我么?”
樊星不忍心摇头了,模糊掉时间点说:“喜欢过。你抱着我的时候,吻我的时候,我的心会跳。一开始我以为是我太缺爱,贪图有人温柔地对待我,后来我发现不是,我对你是有感觉的。”
“真的?”
又是一次确认。
樊星略微迟疑一下,随即点头,“真的。不是你不够好,是我的心太满,装不下完整的你了。对不起。”
于晓深深望进樊星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到真心的证据,可那双眼睛里瞳仁晃动,片刻之后垂下,躲开了他的视线。于晓没有再追问,扯扯嘴角说:“答应跟我谈恋爱只是为了报复他对么?”
樊星知道自己露馅了,可既然对方转移话题他也不能继续哄他,顺着他的话回答:“不是,一方面是对他的报复,一方面是长时间以来对你的亏欠,还有我自己的需求。”
“性需求?”
“心理需求。”
“现在不需要我了?”
樊星再次摇头,“不需要任何人了。”
“为什么?”
“我累了,谁都不想要了。”
“你累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于晓呵出一口气,眼睛追着白雾升腾、飘散,目光没有焦点,“我也很累。追了你那么久,等了那么久,投入越多越不想放弃,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好像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事,为了要一个结果。”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这几天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你铁了心要分怎么办,怎么挽回你,想来想去我发现这大概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对我太绝了,怎么做都没用。”
樊星垂着头,无言以对。
他做了混蛋做的事,却没有混蛋的思想,没法像一个真正的混蛋那样厚颜无耻、死不要脸。在道德感的驱使下愧疚到达顶点,多少句“对不起”都无法弥补自己对于晓造成的伤害,可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能再一次道歉。
“对不起。我非常非常自责,但是已经造成的伤害我没办法弥补了,我没有那个能力。以后我不会再继续伤害你了,分开是对你我最好的结果。”
于晓张开嘴却没说话,只呵出一片白雾遮住两个人的视线,又渐渐扩散开去。
突然不远处的花坛后亮光一闪,樊星猛地转头,就见一个人正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摆弄手机。
樊星立刻想到樊建国,大喊:“出来!”
于晓也转过头,看见樊建国直起身,立刻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