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庭想不到母亲给樊星找了个相亲对象，更想不到她趁自己在家时找樊星说这件事。她明明可以找个别的时间说，明明可以发信息不让他听见，非要这样明摆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李聿庭气得要命，但无计可施——跟母亲吵架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胆量;好言相劝也不行，他没有立场。

李聿庭不希望樊星跟别人谈恋爱，那会让他发疯，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正常”世界土崩瓦解，局面会变成什么样他自己都不知道。放弃心中所爱，跟别人虚与委蛇，对全世界隐藏情感，这种日子压得他心力交瘁，再没有力气承受更多了。

李聿庭明白自己不能永远困着樊星，他终究会有远去的一天。也许多年以后，樊星褪去稚气，自己疲惫不堪，两个人会坐在一起谈论社会不公，吐槽老婆孩子，短暂地凝视彼此，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只有他们能感受到的无奈和遗憾，之后齐齐垂眸苦笑。

总会有那么一天，但绝不能是现在。

拦不住母亲，李聿庭只能掉头去找樊星。他知道樊星也不愿意接受，觉得有人给他搭个台阶他会顺着坡下来，但李聿庭忘了，他的意愿是樊星的反向动力。

樊星的成人叛逆期爆发得如此惨烈李聿庭是领教过的，但仍心存侥幸地认为樊星心里有他，多少会顾念多年感情，可他错了。

樊星做事从来不会这样决绝，即使他的反叛情绪渐重，李聿庭也没预料到他真的会把自己从心里连根拔起，真的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一开始发现樊星搬走了李聿庭觉得他只是闹脾气，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感情好歹值一张亲情票，好歹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然而一个月过去樊星仍然不知所踪，任凭李聿庭怎么联系都不肯出声，铁了心一样。今天两军对垒时樊星话说得那么重，李聿庭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终于信了，慌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李聿庭枯坐在床边反思良久，仍旧猜不透樊星的心思。

他是什么时候下决心离开的？认亲的事是导火索还是最后那根稻草？为什么他选择了隐藏心事，突然间走了那么远？离开这一路他有没有回头留恋？会不会心有不甘？又或者义无反顾，甚至带着点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李聿庭通通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把樊星的心伤透了。

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点点侵占樊星本就不富足的心理领地；然后是想尽办法突袭、跟踪，像个变态狂魔；再是——就是刚刚——一气之下暴露出真实的想法，被樊星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想法是事实，但并不是事实的全部。李聿庭不是不能放弃捷径，是在那些束缚之下，就算放弃了也不能跟樊星在一起，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与其那样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然而经历了一个月的缠绵之后，李聿庭更加控制不住想要他的心了。

他想要暑假时的状态延续下去，想要不用放弃其他就能拥有樊星，想要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去淡化对樊星的感情，去适应纯粹的亲人关系，做好准备迎接那一天的到来。李聿庭想要的太多了，可眼下他连人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办？

两个人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明明有他的微信、电话，可就是找不到人，怎么办？雇佣私家侦探？如果找到他了怎么做才能获得他的原谅，让他接受自己龌龊、自私的想法？

问题太多，阻碍太多，李聿庭的脑袋都要炸了，颓然倒在床上用力捏紧了眉心。

当当当。

敲门声突然响起，李聿庭赶忙调整好表情，起身打开了房门。

李妈妈站在门外，脸上没有对儿子开口阻止的不满，也没有血脉压制后的得意，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妈，什么事儿？”

“跟你说几句话。”

“您说。”

“最近没听你说，你们俩怎么样？”

“你们俩”指的不可能是自己和樊星，李聿庭心知肚明，也明白母亲刚给樊星介绍完对象又来问这事是想继续敲打自己，满心烦躁，可还是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挺好的。”

“大庭，你过年就二十九了，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正事儿了？”

“哪有，二十八。”

“虚岁二十九。等生了孩子就三十多了，可不早了。”

李聿庭实在没心思应付，垂下眼“嗯”了一声。

“大庭，成年人就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李妈妈说完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胳膊，转身回屋了。

李聿庭关好门坐回床上，两只手按在床垫边缘，手指紧紧抠进了床垫里。

这两年年岁渐长，家庭压力越来越大，尤其是近几个月婚姻大事频繁被母亲摆上桌面，李聿庭越来越难以忽略自己内心的挣扎。

李妈妈看破不说破，推着李聿庭往前走；樊星在另一条路上狂奔，越跑越远；而李聿庭不能掉头，一点一点撕碎了年少的自己。

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似乎是人活一辈子最应该遵守的规则。上学时该好好学习，上班了该认真工作，他都做到了；二十啷当岁该谈恋爱，年近三十该结婚生子，他也尽力去做了，但在母亲眼里仍然不够。

从小到大李聿庭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做模板做得太久他都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那副样子，然而樊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心窝上轻轻一戳，面具立刻碎成了渣。

“只有你懂我，星星……”

李聿庭喃喃自语，突然被信息提示音拉回思绪。他拿起手机看看女朋友发来的闲聊信息，不想回，退回主界面点进了朋友圈。

搞笑视频，晒孩子，吐槽，李聿庭一条一条划过各种各样的情绪，手指忽然停在了一张图片上。那是一个同学发的公司宣传图，李聿庭看了两秒突然灵光一闪，点开了他的对话框。

那个同学任职的公司跟樊星的专业有一些重合，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他还是想试一试，没准能走通也说不定。

跟同学聊完后李聿庭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点开备忘录打下一段试探性的文字，想一想又删了。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好好琢磨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