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到的时候饭正好端上桌,李妈妈招呼他洗了手,四个人坐下边吃边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的鬼在作祟,樊星总觉得桌面上的气氛看起来跟平时一样,其实话里话外都让人别扭。
李妈妈一直在说李聿庭的女朋友,问他们相处得怎么样、进展如何,说虽然跟女方家境差很多,但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有所贪图,要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不能做逾规越矩的事。
话说到这,里面暗含的意思谁都听得明白。李聿庭没事人一样微笑点头,樊星尴尬得想走人,李聿君只管吃饭,头都不抬。
好不容易熬过这顿饭,李聿君主动要求刷碗,李妈妈却叫住他说:“你坐下,我有事儿要说。”
樊星知道轮到自己了,转头看着李妈妈等她说话。
“星星,”李妈妈也看着樊星,目光还是那般慈爱,“你妈走之后这段时间我状态一直不好,对你也不够上心,我心里有愧。”
樊星摇摇头,“李婶儿,您别这么说,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李妈妈摆摆手,“这一转眼四个月过去了,我觉得咱们都该走出来了,你得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也得尽我的责任,所以我现在有个想法,你听听。”
“您说。”
“我想认你当干儿子,替你妈照顾你。”
樊星愣了几秒才明白李妈妈的弦外之音。干儿子也是儿子,跟李聿庭就是异姓兄弟,敢有别的想法就是□□,她这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斩断他们之间的可能性,兵不血刃。
李聿君张张嘴,停顿了两秒才说:“那个……妈,他不就跟我亲哥一样么?咱没必要搞这种形式主义吧?”
李妈妈没理他,看着樊星继续说:“如果你同意,以后这就是你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会帮你、护着你,绝对不让你一个人受苦。”
樊星扯扯嘴角,转头看向李聿庭。
那张脸上毫无波澜,显不出任何情绪,细看又觉得眉眼间似乎有些极其克制的颤动,让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樊星迎着那两道深邃的目光望进那人眼底,想从中读出点什么,可惜仍是徒劳。
李聿庭外表看起来风雨不透,丝毫不见该有的紧张,他就那么看着他等他答复,跟身旁的母亲一模一样。樊星突然间意识到他应该知道母亲的打算,早就知道,有可能主意都是他出的。
李婶一定跟他谈过,他可能认过错、发过誓取得了母亲的谅解,甚至可能把责任全部推到了别人身上。
不,他不会那么卑劣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是这种反应?为什么他一句话都不说?
樊星再次凝神看向李聿庭,感觉对面那两道视线似乎穿透自己的颅骨直逼脑海深处,欲望、贪婪全被他看穿了。
如此龌龊不堪,自取其辱。樊星在心里大笑几声,又看向李妈妈。“谢谢您。”
“你是同意了?”
“当然同意。您这么为我,我领情。”樊星咧开嘴角,唇抖了一下,“干妈。”
“诶!”李妈妈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到樊星跟前,又朝李聿庭抬抬下巴,“星星,叫‘大哥’。”
樊星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看向李聿庭,用眼神描摹那眉那眼,一时间有些鼻酸。“咳……咳……”他清清嗓子强撑着开口,“大哥。”
李聿庭眉心微蹙,没有回答。
李妈妈又看向李聿君,“小君儿,叫‘二哥’。”
“我不一直叫二哥么?”
“让你叫你就叫。”
李妈妈语气有些严肃,李聿君不敢多说,微微低头瞥了樊星一眼。“二哥。”
“诶……”樊星努力扯动嘴角,想让自己表现得高兴一些,可肩膀还是不受控制地垮了下去,他只好直起腰挺了挺脊背,摸出手机给李聿君发了个红包,“小君儿,二哥没准备红包,在微信给你发了。”
“二哥,不用。”
“用的,这是规矩。”樊星说完把手机和桌上的红包放进裤兜里,跟着朝李聿庭伸出手,“大哥没给我准备红包么?”
“没有,我在微信发给……”
“干妈准备红包的时候你没要一个?抠门儿!”樊星笑着打断他,可语调再轻快还是掩不住喉咙被哽住的沙哑。
李聿庭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掏手机。
樊星又清清嗓子,“干妈,我太激动了有点儿头疼,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行,回家早点儿睡觉。”李妈妈说完站起身送人到门口,“不行就吃片儿药。”
樊星应了一声,换好鞋就道别离开了。
这七八百米的路樊星走过几十次,哪次也没觉得距离那么远好像永远都走不到终点。T恤被汗水浸透了,短裤也贴在大腿上,每走一步都有微小的阻力提醒他前路渺茫,步履维艰。
夜色笼罩大地,马路上的车都开着车灯,经过身边时有些晃眼。樊星停下用力闭了闭眼睛,之后睁开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疾驰而过,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小溪奔向大海的冲动。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了一下,他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坐到便道上点了根烟。
信息是李聿庭发来的,说让樊星别锁门,他一会回去要找他聊聊,再往上是一个红包,十几分钟前发的。樊星看完把手机揣回兜里,几口抽完烟提着一口气快步走回了家。
樊星一进门立刻拿了干净衣服去洗澡、刷牙,收拾完回屋锁上门、拉上窗帘、关掉灯,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过了一会李聿庭来了,照例用钥匙开了大门走到北屋门口,却没有按门把手而是敲了敲门。“星星,你睡了么?”
樊星不出声。
“对不起,这样的结果我也没想到。”
樊星轻蔑地扯了扯嘴角。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知道……星星,你开门行么?我想看看你……”
过了半晌没人应,李聿庭又叫了他一声,之后颓然离开了。
院门发出咔哒一声,一切归于平静,四下里只有蟋蟀的叫声吵着静谧的夏夜。
樊星长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耳朵痒,抬手一摸指尖就被沾湿了。
呵,怎么会……他搓了搓手指,又抹抹脸颊,都是湿的。
原来是真的……
樊星闭上眼,又一滴泪滑到耳廓,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
母亲走后樊星哭过很多次,他以为那些难熬的日子里自己已经把所有的眼泪流尽了,想不到还有为别人流泪的一天。
但那个人不值得,樊星想。
你可以不爱,但你作为一个男人不能没担当,不能为了保全自己看着别人承担你该承担的那份责任、压力,一句话都不说。
樊星回想饭桌上李聿庭的表情、眼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李聿庭不值得信任,两个人之间扭曲的关系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这样吧。樊星叹口气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拿起手机打开了中介软件。
那个人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对他而言只是少了个床伴,又有多大影响呢?对自己而言也只是把离开的时间节点往前提了几天而已,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