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上的黑蛟卧在赤红的血色上，双眼闭上好似熟睡了，躯体也没有受伤，甚至有种平静祥和的既视感，可周围恶鬼狰狞，手握刀叉剑戟，作一拥而上的嗜血之状，奇异地给林霏开一种触目惊心的哀恸感。

“霏霏？”沈霁衡见她久不言语，侧首一看，见到她悲伤的表情和手中的画卷。

林霏开见他看过来，把画卷好放回画缸中，没有再看别的画卷。

沈霁衡搁下了画笔，自言自语道：“霏霏都能放下往事，与自己和解，我也该放下了。”

林霏开回想着看过的那些画，有一些是各种或雄奇，或秀丽，或险峻的山；有一些是各种鸟兽虫鱼；还有一些便是她的日常，就连案上快完成的这幅也是她的，是她在醉音楼跳舞的画，就只是她一人，画的很美。可这些都没有那幅蛟渡万鬼图来得震撼，里面好像藏着些痛苦的过往，令人心生绝望，如坠深渊。

绿芙敲了门，把桃汁端进来后，沈霁衡示意她放在罗汉榻边上，便叫她退下了。

沈霁衡起身拉过她的手走向罗汉榻坐下，拿了杯桃汁放到她手里，道，“先喝些，待会儿我再慢慢讲给你听。”

林霏开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我无意揭开你的伤疤，我可以等你做好准备再说给我听，不说也没有关系。”只是这种沉痛感，让她隐隐猜到与沈泉晞有关。

沈霁衡摇头，在他正要说话之时，林霏开握在了他的手，坚定道：“作为你的妻子，我们可以共同面对。”

沈霁衡心中勇气升腾，回握住她的手后，平静道：“我十五岁从军，十七岁独自领队去抗敌。那时的我虽然磨砺了两年，可还是经验不足，前两次小胜之后，便想着乘胜追击，不料中了敌军的埋伏，好在我军士气高昂，他们也是穷途末路，最后惨胜而归。”

“父亲叫我同他们安葬那些战死的将士，之后叫我把过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叫我分析不足或者疏漏之处，他再详加补充。因着我的过失，我依令受到处罚，鞭笞一百下，为那些战死的人，我甘愿领罚。老将们求了情，说是用人之际，父亲只好命人分期打完。我那时非常自责，悔痛异常，父亲安慰我，教导我牢记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能因一时之胜就骄傲，也不能因一时之败就气馁，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需把一切有利形势调动起来，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机动灵活地去战斗。”

“除了自身的过错，我对敌方的人恨之入骨，父亲叫我同他乔装成敌军平民的样子，深入他们居住的地方，了解他们的生活，说他们同样是有妻子儿女的人，若不是为了生存，抑或是被上位者蒙蔽驱使，他们也不会去抢夺我们的资源，杀戮我们的人民，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父亲教我心怀慈悲，站在双方正反面的立场去感受，以一种大局的观念去思考，不以暴制暴，而是促其和平。”

林霏开见他停顿下来，知道这些只是前奏，最为沉重的还在后面，她默默用手传递着力量。

沈霁衡以一种战场凭吊的心怀道，“经历了大大小小数次战役后，令我最为难忘的一次来了。那年我十九岁，父亲派我去另一个地方支援，他守城而战，但是敌人太过凶猛，他和部将商量了险计，他出城佯装攻敌，留一些部将守城。可惜那些部将眼见父亲落败，军心动摇了，民众也知道守不住了。部将见父亲要回城，很是犹豫，可不知原因的民众更是惶恐，群起阻拦，不让士兵开门。父亲就这样战死在城外。本来他退回城中，只是佯败之计，我那时快赶回来了，里应外合，就能全歼敌军，可是人心难测，父亲就这样在我赶到之时牺牲了。”

林霏开突然明白那幅蛟渡万鬼图的用意了，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悲痛不仅来源于沈泉晞的死，更深层次的是那些不明所以，无形中杀人的民众。可这黑蛟竟不带半点怨恨，甚至有着让它们分尸、啖骨、饮血的平静。

她心中对他的敬仰倍增，也悲痛万分。

沈霁衡垂眸沉静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