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溪仔细打量着手中两把短剑。
剑身薄如蝉翼，通体莹润，流转着青碧烟光，刃口隐现霜纹，尾缀同心结流苏，摇曳时隐隐有环佩清鸣。
剑身上刻着两句诗：“剖尽相思骨，朝暮两同心。”
话虽浅白，却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乍一看像情话，细思却有几分血腥在……
不过给杀人利器起“两同心”这样的名字，本身就很怪异。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短剑的人，三寸锋刃丈量生死，大多都是些无畏无惧的赌徒，”冤死鬼前辈给自己杯中添上茶，笑着看向沈半溪，
“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话语轻轻落下，在小院里的潺潺流水间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沈半溪：？
她将短剑收好，疑惑道：“前辈，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这么安分守己的小姑娘哪里像什么无畏无惧，我畏惧的多着呢。”
“贫道看你分明天不怕地不怕。”冤死鬼前辈枯瘦的手翻转了几下，手中又多出两把跟沈半溪一模一样的两同心，她反手握住剑柄，在沈半溪眼前划出漂亮的剑花，“长兵欺人，暗器欺世，而短剑最险，却也最诚，擅长欺心。这双短剑在贫道生前好友手中是袖中剑，阴险诡谲招招夺命，在你手中自然会有新的变化，具体怎么用它，全凭你自己心意。”
她说着，指尖闪烁着一缕紫色的光，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没入沈半溪的眉心。
沈半溪只感觉灵台一片清明，无数种玄妙高深的术法涌入她的识海中，渐渐汇聚成一本古朴的书册，任她予取予求。
——是早已失传的心道修行之法。
“心道本无这样的功法，只有悟道，所有人都是自己经历过人间百事悟出来的，贫道开创外道辅助修行，在当年可是被所有正道不齿。谁能料想，两眼一闭一睁，正道早就失传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外道反而成了修行坦途……”
冤死鬼慢条斯理地解说着，指尖把玩着那缕微光。
“这些功法，是贫道过去一个月里刚刚编出来的，具体效果还没人实践过，绝对的前无古人，要是你一个走火入魔把自己练死了，那也是后无来者，练与不练，你随意。”
花归月闻言，倏然看向沈半溪。
被担心的那位却毫无所觉，还沉浸在功法的震撼之中。
“前辈……这套功法，叫什么名字？”
那冤死鬼之前好像没思考过这个问题，闻言呆了一下，才缓缓道：“我虽然判宗背祖，却是真真切切地修了半生心道，受益非凡，如今有了传人，希望此道能流传下去……至于这功法，就叫《问心》。”
“问心……”沈半溪喃喃道，“好名字。”
花归月没看出这名字到底哪里好，但是看见沈半溪如此着迷，知道这功法她的学定了，不由得抓紧了腰侧的剑柄。
正在此时，冤死鬼前辈叹了一声：“贫道为非作歹了一辈子，从未想过会有传人，如今……倒也是缘分。”
沈半溪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随后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向对方行了玄鼎宗的拜师礼。
“徒儿沈半溪，叩见恩师！”
清浅的溪流泠泠作响，天上的云早已经散去，温暖的阳光照的树叶也像透明。
冤死鬼前辈突然发出一阵狂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拜贫道为师，你可知后果？”
沈半溪恭敬地答：“传道受业解惑者为恩师，前辈传我功法，教我得道，这还不拜师才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啊，”冤死鬼前辈一挥手，身上血迹斑驳的白衣变得干净整洁，披散的长发被一根玉簪绾起，连恐怖狰狞的眼睛都收敛了气势。
虽然还是一副形销骨立的病容，但乍一看居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小小年纪胆魄却不小，你自己不怕，那日后出了什么事可莫怨到贫道头上。”
她拿出一枚小小的铜钱，从手臂上取下一跟银针，在上面扎了三个古老的字——沈半溪。
“贫道宋南枝，今日收沈半溪为血衣谷第二代传人，即日起接任谷主之位。”
沈半溪原本郑重其事，在听到后半句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尊您说要我接任……什么玩意？”
“掌门啊，”宋南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贫道的血衣谷就剩贫道一个人了，贫道又不算个活人，你既然要拜师，谷主自然就归你。”
沈半溪：“……师尊，咱们这个谷，现在何处啊？”
“沧海桑田，大约……早就变成不知道什么地方了吧。”
“那我做这个谷主，可有什么好处？”
宋南枝把铜钱丢给她：“只有铜钱一文，别无他物。”
沈半溪接过了铜钱，只听对方又说：“我记得有位故人曾经诅咒我们血衣谷所有门人凄惨一生，死无归所，不知道你把诅咒继承走了没……”
沈半溪听得心惊胆战：“前辈，我突然觉得这个师……其实也没那么有必要拜……”
“你觉得没用，我觉得才有用。”宋南枝看上去心情颇为舒畅。
沈半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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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冢的第三层，被苏醒过来的宋南枝改造成了山清水秀的山谷，据她所说，那是沈半溪原本继承的血衣谷，还有个曾用名叫医仙谷。
宋南枝还把剑冢试炼的九把剑也给沈半溪“变”了过来。
“师尊，您这隔空取物的本事……其实没有也罢。”
“什么隔空取物，为师这是心动法随，我想它在哪里，它就在哪里。”
沈半溪叹了一声，又问：“师尊，要修炼到您这样，要多久啊？”
“要多久……为师也不知道啊，为师又没有练过这样的东西，不过你要是问为师的实力……大约就是你们的渡劫飞升境界，再高一点吧。”
沈半溪：？！
“您别开玩笑了，神符宗早就有理论研究证明，超越渡劫境界就得飞升，九州大陆是容不下这样的存在的。”
宋南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所以说，为师这不是被九州所不容，被镇压到这剑冢来了……”
说完还补了句：“真笨。”
沈半溪看着第一把剑，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
斩犹疑……
“这有何难呐？”宋南枝笑着将拿把剑捡起来，随意把玩，“心道传人，连犹疑这种小事都斩不掉，还修什么心？”
说罢，她将剑随手抛给沈半溪。
沈半溪睁大了眼睛，不敢轻易接那把剑，想要躲开。
宋南枝却道：“接。”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硬生生把沈半溪定在了原地，她脑中心念电转，眼神倏然变得无比坚毅。
她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剑柄。
“千般犹疑，万般权衡，用你们新时代的话来说，都是天道故意刁难你们的伪命题。都想要的就全都要，无法两全的就想办法让她两全，宁肯让天道崩溃，不让自己的心受半点委屈，这是为师的道。”
这话说完，沈半溪像是从什么中惊醒了一般，后退了一步，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不过嘛……这是为师的道，不是你的道，个人的路，得个人自己走出来。”
沈半溪没忍住问她：“但是师尊，您现在身困剑冢不得自由，心委不委屈啊？”
宋南枝：……
“要是委屈的话，您的道咋还在嘞，不该道毁人亡吗？”
宋南枝：……
“死丫头，居然敢咒你师尊，看我不叫你尝尝厉害！”
……
两人日常斗嘴，花归月就在一边反反复复练剑。
虽然她已经学到了比《玄鼎剑诀》更高深的剑法，但她还是坚持每日把剑诀练一遍。
“你这师妹真了不得啊，”宋南枝啧啧称奇，“心性坚定、悟性上佳，若是放在为师那个年代，有的是人想收她为徒。”
沈半溪闻言笑了起来，随后在花归月一套剑法练完时，从袖中摸出两把短剑，突然袭向她。
两同心如同飘舞的玉色蝴蝶，沈半溪的身形却如同神出鬼没的杀手，清亮的剑光诈现于不可思议的角度，瞬间已到了身前。
花归月没料到她突然发难，却也毫不慌张，借着方才收剑的动作转身，一个漂亮的闪身躲过了沈半溪的突袭。
一击不中，沈半溪立马变招，阴诡的刺杀变成大开大合的进攻，招招不留余地只进不退，身法间居然是那日花归月战胜宣迎琴的路子。
花归月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正面迎上与她拼剑。真正论起剑法，沈半溪的种种小聪明都得败给勤修苦练多年的花归月，两三招间就落了下风。
她也不气馁，一边躲避一边笑着道：“师妹，你让着我好不好？”
花归月闻言动作凝滞了片刻，被沈半溪抓住机会，两同心直直刺向她胸口。
然而手腕却被人捉住了，花归月的身法快得看不清，手腕被卸去了力道引向别处，脖颈处已经被人用胳膊牢牢锁住了。
花归月点到即止：“师姐，承让。”
潺潺的水流声在安静的小院里显得很清晰，在花归月松手的时候，沈半溪突然在她手背上轻啄了一口。
花归月又僵住了，沈半溪立马回过身，将两同心的剑柄抵在她胸口：“美人计！”
宋南枝在一旁笑得毫无形象：“哎呀呀徒儿，你这做派太丢脸了哈哈哈哈哈哈……美人计，亏你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