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究远的理解能力一向很好。
在庄子与惠子谈天说地的时候，姜述笙抓住了一个规律——庄子总用自然万物为比喻，去讲清楚一个道理。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社会混乱，人民无法寻求庇护之所，自然也就无法听他讲那些大道理，所以他选择了浅显易懂的方式。
他选取的都是社会上频繁出现的东西。
姜述笙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他打了个哆嗦，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步周究远。
奇怪的是，明明是夏季，周究远的周围总是让人觉得凉。
万物齐一。
这是现代社会对庄子思想的简单概括。
他懂了。
姜述笙回到了冥，将这个答案告诉了冥。
冥沉吟片刻：“政治主张。”四个大字从浅蓝色地板上缓慢浮现。
……怎么还有政治主张？
他依稀记得政治主张是——“无为而治。”
冥没有回他，也没有放他离开。
姜述笙心下一惊，不会吧？作弊被发现了？
这也不能算是作弊吧，不就是把现代总结的思想照搬过来了吗？
“接下来，请回答：‘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给出一个，您认为……正确的答案。”
“这是什么意思？”他蹙起眉：“你不想放我们走？”
莫名其妙地把他卷入这场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他的无声纷争，又在完成任务之后不让他离开。
“戏耍我？”
冥无言一瞬，“没有。我说的是你真正理解了的时候。”
敬语都不用，气得够呛。
他的脸冷不丁的僵下来，无声地和冥对峙。
哪知道冥根本不鸟他，二话不说就把他逐出去了。
“哎呀我！”
他的声音猛然停顿，周究远站在不远处，他好像回到了民国时期的他，冷意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一双深邃的眼眸被白皙的眼皮覆盖住了。
浑身上下流转着枯寂之感。
姜述笙不明白。
所有人仿佛都在等他入局，可等他真正入了局，仍然宛如雾里看花，谁人都可以轻飘飘地对他说一句话，让他相信那个人。
那周究远呢？
周究远又处在什么境地？他也会像所有人一样欺骗他吗？
“周究远。”他呢喃了句。
他本不想得到回答，所以当声音落在纷杂的世间，渐渐流散，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触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究远转过头来。
他这才发现周究远的眼底有一小片乌青。
对上周究远探寻的眼神，他的喉结滚了滚：“没事。”
就这样也挺好的。
姜述笙自暴自弃地想。
假如世界是一个天大的骗局，那么我对你的爱，一定会搅浑这个世界，让这个骗局变得亦真亦假起来。
就像一滴清澈的水融入泥土，越来越多的清水足以稀释泥土。
他不擅长真诚，但他会用等待去回应别人的真诚。
他看着周究远朝自己走来，周究远抱住了他，将脑袋轻轻地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低哑的声音从耳尖穿梭而过，直抵脑门：“我搞不懂我自己了。”
他说。
环在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他被抱得喘不过气，但他依然回抱住周究远：“没关系，我也是。”
他好像理解周究远的顾虑。
【下一个时刻，民国。】
“啪嗒。”
冥的声音像沉寂多年的古钟，将人的思绪拉到天空的“尽头”。
姜述笙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有待认证。
——
眨眼间，天地骤变。
他们再一次来到了民国时期。
姜述笙用右手撩起额前被风吹乱的黑色碎发，敏锐地注意到了中指上的戒指无影无踪了。
仿佛本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皱着眉，没有说些什么。
他的身边除了周究远还有很多人。
那些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演讲者，演讲者慷慨激昂的声音透过空气的介质传播开来：“想要让国家强大起来，就必须要废除汉字！”
底下一阵骚动，一个男人站起来，斥驳他的话：“你简直在胡说八道！这不就是让我们放弃我们的文字，去重新学习洋文？”
“是！”演讲者说。
姜述笙紧蹙眉头。
这相当于让中华文化全部洗牌。
而这“牌”却是来自别人之手，迟早会有被讽刺与收回的隐患。
这并不是一个良好的计策。
“啧。”他听见一位少年发出不满的声音。
他一顿，目光移向声音来源。
民国……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少年的脸上。
少年的脸色不太好，但眼神始终放在演讲台上，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姜述笙动了动喉结，那是，贺寻云。
贺寻云感受到了灼灼视线，移了过来，一向温和的眉眼里带着些许戾气。
“我……”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贸然的试探只会让贺寻云厌恶他。
周究远总能敏锐地扑捉到他的异常，“您好。”
贺寻云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并没有和他们交谈的意思。
他看向周究远，一双清亮的双眼透露出无措：“这是怎么回事？”
周究远盯了他一阵，在周遭的讨伐声中，低语：“按照时间线推算，他应该还不认识你。”
哦。
得到了准确答案的姜述笙又把目光放在了演讲台上。
演讲者又换了一个，他的大致意思就是维持现状。
姜述笙余光中看见贺寻云眯了眯眼，冲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拿着外套离开了。
他又下意识地看向周究远，周究远说：“走吧。”
他这才心虚地笑笑。
他的想法好像直接写在了眼睛里，一旦和周究远对视就能够被他看的明明白白。
贺寻云的结局过于悲惨。
他想要在不改变命运大致走向的情况下帮他。
周究远在和他起身的第一时间拉住了他的手。
暖意通过神经传导到大脑皮层，他不合时宜的想：浑身都冷，怎么手就那么暖和。
姜述笙回握住周究远的手，拉着他从讨论声的隐蔽角落里溜走。
“英.国大使馆再一次……”
“美.国……”
姜述笙听见了许多的声音，但那些声音的主体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名字。
一道少年音传来，“小朋友，一份青年报。”
“哥哥，我给你找着啦。”那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绿色小包里拿出报纸：“我现在认得字了。”
贺寻云的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方才的戾气：“是吗？”他笑眼盈盈地指着报纸上的“瞿秋年”问：“这是谁？”
男孩说：“瞿秋年叔叔。”
瞿秋年，新青年主编。
他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币，不由分说地塞在男孩的手里，“照顾好弟弟。”
男孩一愣，“哥哥，我不能收……”
贺寻云似乎在斟酌措辞，姜述笙适时走来，“小朋友，一份今日的报纸。”
他像是才看见贺寻云手里本该停刊的青年报，“嚯，青年报。”
小男孩把报纸递给姜述笙，看看大哥哥，又看看姜述笙，还是耐不住好奇询问：“这份报纸很贵重吗？”
“当然了！”姜述笙给出肯定的答案，贺寻云也得到了他的暗示：“因为这份报纸贵重，所以哥哥才给你那么多的。”
小孩接受了，临走前，他嘱托道：“哥哥，平平安安！”
然后就背着他的挎包往前方边走边吆喝：“卖报卖报……”
贺寻云收回目光，看向姜述笙，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意味：“你是谁？”
姜述笙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我曾经有在学堂听过你的名字。”
贺寻云一顿，他犹疑地打量着他，最后说：“我没有在学堂就读过。”
贺寻云从出生后就是自己家里人请老师教他知识的，十三岁后漂洋过海到国外上学，四年后的今天回国。
姜述笙内心把这次旅程骂了千遍万遍，但仍旧面不改色道：“在国内应该是学堂，国外是学校。”
贺寻云并没有打消怀疑。
“我们是你姐姐的朋友，听你在国外留过学，甚至参加了爱国运动就想来认识一下。”姜述笙说。
听见是姐姐的朋友，贺寻云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姜述笙乘胜追击：“你的姐姐很喜欢簪子，我前几天刚从寺庙那边要了上好的木，制成了簪子，正好也顺便带过去。”
听见姜述笙这么说，贺寻云这才松口：“嗯，但我姐姐最近不在国内。”
姜述笙正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嗯？我记得她一直以来都在国内。”
周究远的话一出，姜述笙猛地想起贺寻云的姐姐是战士，不可能会离开国土。
差点酿成大祸。
贺寻云定了几秒，从他们露出人畜无害的笑，两只小虎牙展露无疑：“逗你们玩的，你们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
周究远伸出手，期间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姜述笙，示意姜述笙回神：“周究远，研究的究，远方的远。”
“好名字！”贺寻云看向姜述笙。
“姜述笙，述说的述，夜夜笙歌的笙。”
听见他的名字，贺寻云明显的抖了一下，眼神飘忽到远处。
他过了不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叫……姜述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