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亚力克不解,也不敢细想。
谢知冷静中带着一丝嘲弄,缓缓道来:“起初那个镇子的领主可能以为那场火随便烧一烧就停了,于是只发动了民众去灭火,但是没想到烧了三天都停不下来,不得不求助周边的城市帮忙救火,那个镇子东侧的城市库帕城,西临小镇,东临王都,也就是说王都和镇子中间只隔了一座库帕城。”
“本来库帕城也不想开城门帮忙,因为库帕城一旦打开城门,我率领的自由同盟军就可以绕道智取王都,所以库帕城的领主犹豫了整整七天,也就让小镇的火烧了七天。”
听到这里,亚力克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敢置信。
谢知笑道:“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小镇也算是库帕城的物资补给站,他们大概是担心如果真的任由小镇被烧尽,如果自由同盟军攻入库帕,他们将失去后备力量,甚至最差来说,连弃城逃跑都没有退路,所以决定打开城门去救火。”
“但是,当然是因为弥赫王朝不做人,除了王都和几座重镇,普通的城镇根本没有专门的潜火兵,最后居然不得不分出了一部分民兵前去救火,导致库帕城的兵力不足,自由同盟军轻易攻入库帕,不出一周就绕路拿下了王都。”
听完这一切,亚力克苍老的脸上居然流下两行清泪,他跌坐在椅子上,痛哭地用拳头打着自己的胸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的!”
……
教堂主体祭坛下方的地下室外,木门的背后传来重物撞击门板的声音,以及挣扎的叫声——
“唔唔!唔!”
近卫军一齐看向了副统领:“老大……”
副统领略加思索,沉声吩咐:“退后一点,我来开门。”
他举剑斩断了木门的插销,一脚将门踹开,里面的场景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像是一个逼仄的牢房,居然或坐或躺藏着二十多号人,每个人皆是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如行尸走肉。
“他们……”
副统领定了定神,下结论:“这些都是吸食过极乐膏的人。”
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脚踝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抱住,要不是他身经百战,差点能吓得跳起来,他低头一看,抱住他的居然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
副统领的家中有一个儿子,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男人犹豫了一瞬,不忍地半蹲下去,抬起小男孩的脸,关切道:“孩子,你还清醒着吗?叔叔们是来救你们的。”
“老大!这里!”一个士兵从不远处惊叫一声。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西北方向是一个半人高的通风口,里面传来微弱的风声,足以见得另一端也是开放的空间。
副统领想了想,点了一个小队长:“你过去看看那边是哪里,不要打草惊蛇,弄明白了就原路返回。”
小队长立正行礼:“是!”
看着小队长钻入通风口,副统领扫视周围,发现其他受害者身上穿的居然都是神官袍,心中稍微有了想法。
这时,地上趴着的小男孩发出了干涉虚弱的声音:“……你们是谁派来的?”
副统领不假思索道:“是执政官大人派我们来的,你别怕,我们真的是好人。”
“执政官……他、他没有忘记我们?”
“执政官”这个词似乎激活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地下室,一听到这个名字,不少人都突然有了动静。
角落里甚至有一个修女打扮的人用尽浑身力气坐起来,哭诉道:“是波本主教……是他逼我们协助走私极乐膏……我们不愿意服从,就、就给我们喂那个东西,逼得我们上瘾,不得不助他们作恶,才能定期得到一点极乐膏……否则,否则就难受得生不如死!”
“……你们先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没想到能挖掘出来这种黑暗的事情,男人深呼吸一口气。
他将男孩一把抄起来,孩子瘦得几乎没有重量,他轻而易举将小孩放在肩上,大手一挥,命令道:“这个地方空气稀薄,而且有残留的极乐膏气味,不能久待!每个人都动手,将这些人全部转移到地面上去!”
“是!”
……
“呵呵,这会儿啊,执政官已经带着近卫军包围了玫瑰之心大教堂。”老亚力克似哭似笑道。
“你现在老老实实把我交出去,我会劝执政官将你从轻发落。”谢知冷静道。
男人摇摇头:“其实,自从奥克桑娜死了以后,我已经不在乎生死了,只是,我还想在死之前找到她的孩子,想把他安置好,不要让他再重复我们儿时颠沛流离的命运了。”
谢知想了想,道:“我知道小亚力克在哪,你带我去见西里斯,我保证让他不追究你,我还会帮你找到小亚力克。”
“真的!”中年男人大喜过望,抓住谢知的肩膀,双眼布满红血丝,癫狂地逼问:“不要拿这件事骗我!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谢知冷静道:“真的,谢尔蒂安什么时候骗过人?”
老亚力克从抽屉里拿出一副手铐,将谢知的双手拷起来,抓着手铐上的链子领他出了图书室,又七拐八拐来到一个低矮的螺旋楼梯前,老亚力克让谢知先上,自己走在后面。
沿着楼梯又上了一层,他们才来到了地面上,谢知看看四周明白了这里是主教宫的范围,其实距离玫瑰之心大教堂的主体并不远,但是教堂是属于教廷和皇室共同管辖的领土,而主教宫是属于历任红衣主教的私产,难怪近卫军进不了这里。
老亚力克愤怒而紧张地带着谢知一直来到玫瑰之心大教堂的范围,四周的近卫军看到他们出现,具是大吃一惊,立刻便有人跑去通知了西里斯。
片刻后,一堆人在大教堂的正殿里面面相觑地站着。
老亚力克不耐烦地掏出匕首抵在谢知脖子上:“亚力克呢!”
谢知镇定地问西里斯:“有一个叫克劳德的大主教候选人,能找到他在哪吗?”
西里斯迟疑了一下,看向崔斯坦:“教堂里抓起来的那群人不是你负责审问的吗?”
崔斯坦随手拽过来一个主教问他克劳德的去向,那个主教吓得屁滚尿流,马上招来:“克劳德主教前两天就离开帝都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很多金器银器,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句话让谢知心中一颤,克劳德居然畏罪潜逃了,难道亚力克已经遇难了?
谢知想了想,对众人说出实情:“那个克劳德绑架了一个叫亚力克的孩子……”
“亚力克?”西里斯身后的近卫军中,为首的一个男人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附身在西里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西里斯点点头,对谢知招招手:“你先过来……”
老亚力克神经紧张地拽住了谢知手腕上的链子:“你是我的人质!我怎么能让你去?”
西里斯不假思索道:“那我来做你的人质。”
这句话像平地一声雷,惊坏了在场所有人,众人连忙劝了起来:“不行的!您可是国君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阿兰德尔怎么办!”
西里斯朝谢知与老亚力克的方向缓缓走来,顺便理了理身上的大衣,语气淡淡:“如果我出事,就让副官来继任执政官吧。”
老亚克力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两声,喃喃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不知怎的,谢知总觉得老亚力克似乎知道什么事情,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谢尔蒂安就已经很奇怪了,但他似乎知道更多……
顾不上想这些,谢知没有拒绝的资格,老亚力克一下子将西里斯用匕首挟持住,松开了谢知手腕上的链子,把他从背上往前一推。
谢知没有像电影里那样为谁来当人质的问题反复矫情,而是从容地走到了对面,对面向他射来的种种目光充满了担忧和恨意。
只有近卫军中那个男人靠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一个自称亚力克的男孩,你去看看是不是他……”
……
当谢知在休息室里见到亚力克的时候,很遗憾,这孩子已经不成样子了,他和琳达在信中写的那个活泼爱笑的小男孩看起来截然不同。
短短几分钟内,男孩一会儿清醒,可以和谢知正常对话两句,一会儿又疯疯癫癫,口中不住地喊着什么,不用猜都知道,这是极乐膏的戒断反应,谢知没有办法给小亚力克去吸那个东西,只能揪心地看着可怜的孩子抱着胳膊腿翻来覆去地哭嚎。
谢知想唤醒他的意识,于是柔声道:“亚力克,琳达很想你,你要坚持下来,我们很快就带你去见她。”
小亚力克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满脸泪水鼻涕地看着他,少年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冬日里那座为他们遮风避雨的雕像,他想起琳达说——“那个人回来了”。琳达总是说,那个人如果在,一定不会不管他们的。
亚力克短暂地恢复神志,沙哑地问:“琳达还好吗?”突然又很激动地朝谢知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您一定是个好人,求求你保护她!”
谢知忙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安抚,男孩突然很悲伤地笑了,声音带着哭腔:“我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一辈子都完了?”
“……”
谢知说不上来,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去除极乐膏的成瘾性的办法,他不敢给这孩子虚假的希望,却又担心他彻底绝望,只好说:“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我会找全国最好的药剂师……”
亚力克摇摇头,甩开谢知,从他怀里挣扎着站起来,虚弱地靠在墙边:“您不用再安慰我了……”
谢知隐约觉得不妙。
再成熟的小男孩终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悲伤地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了看自己病骨支离的样子,绝望道:“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个会呼吸的尸体……”
“亚力克……”谢知手足无措地缓缓靠近他。
“我不想琳达见到这样的我!!”
男孩咬紧牙关,突然狠狠往墙上撞去,只听“咚”的一声,他两眼一翻,瘦弱的小小身躯顺着墙壁滑落在地,鲜红的血从脑袋上一股一股流了出来,染红了地板。
“亚力克!亚力克!!”谢知无措地摸了摸小亚力克的脸,又去探那孩子的鼻息,没有一丝呼吸。
亚力克真的死了。